綰綰,你因蘇家而榮,而蘇家也將靠你而興,你與蘇家息息相關,所以你一定要記住,萬事都要以家族的榮譽為先。
那一日,爹爹看似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實則意蘊深長。
那一日,我頷首,嘴角噙著淺笑,「爹爹,綰綰明白。」
而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一方紅巾,阻隔了我的視線,至此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唯有耳畔那漫天的喜樂聲,以及人群爭相追逐的喧鬧聲不斷地交織著,紛繁而雜亂。
蘇家先祖曾是大秦的開國功臣,百余年來,蘇家的勢力一步步壯大,如今已是除了皇族以外的第二大家族。
我身為蘇家之女,嫁入皇室,雖不是為後,卻完全是按著皇後的儀仗。
一切只因為蘇家,所以我才高高在上。
而今後我卻是要為了蘇家而必須高高在上。
蘇家興,我榮。
蘇家敗,我衰。
這就是爹爹要我記住的話,而我也非常的明白。
外面的人爭相追逐,追逐的也終不過是蘇家小姐這一個名號,因為高高在上,所以才讓他們覺得遙不可及。
一路恍惚,不知覺之中已然入了宮門。
轎子方歇,簾帳就已然被撈起,陪嫁的嬤嬤扶著我的手,帶著我一步步地向前,走向婚禮的殿堂,亦走向那個位于權位之巔的男子,大秦的皇,帝釋絕。
先帝帝破天共有七子,帝釋絕排行第三,中庸資質,默默無聞,從不被看好,卻沒想到先帝的遺詔竟是將皇位傳于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手覆上了一雙大手,不是暖暖的意,卻帶著幾分冰冷。
涼意從我的指尖蔓延,我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低首垂眸,眼之所及之處不過是一雙黑色的鞋子以及我們相觸在一起的紅色衣擺。
那紅,妖嬈之中帶著幾分刺眼。
一陣若有似無的輕笑拂過我的耳畔,倏然之間又消逝,似乎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錯覺而已。
接下來的儀式冗長而復雜,我卻滿心思地想著那個身側的男子將會是怎樣的一個人,等到我幡然清醒之際,手已經被交到了一雙略帶著粗糙的手掌之中,耳畔響起了嬤嬤的聲音,「娘娘,老奴送你回房。」
于是又被扶著走向了另一片天地,直到坐在了床上。
嬤嬤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很多該注意的事,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听進去。
該知道的,我早就知道。
爹爹一向疼我,對我期待也很大,娘親以我為榮,早早地就把該注意的告之于我。
我的出嫁,承載著很多人的期望。
所以不管怎樣,我似乎都得博得夫君的寵愛。
也不知過了多久,開門的聲音響起,一股冷風夾雜著深秋素有的蕭索侵入了這一方溫暖之中。
拂面而來的,除了那風,還夾雜著幾縷淡淡的酒香。
我知道,他來了。
靜靜地等待,直到眼前一亮。
紅蓋巾被掀起,那雙涼涼的手勾起了我的下巴,清越之中帶著幾分微醺的醉意,「愛妃,不抬頭看看朕嗎?」。
我依言抬眸,羞怯地望向了他,入目的卻是一張極為平凡的臉。
明明是這麼一張平凡的臉,卻又好似在無意之間流轉著幾分捉模不透的媚色,讓他看起來有一種耐人尋味的魅惑。
這樣的氣質又似乎不該配上這麼一張臉。
只是下一刻,那幾分媚色斂去,呈現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張很平凡的臉。
說是平凡,卻也不是不英俊。
而是那些五官長得太標準了,沒有任何的缺點,湊在一起反而顯得太過平淡了,引不起別人任何興致。
他的長相跟他的人一樣,容易讓人遺忘。
只是剛才那一瞬間的媚色,真的只是我的錯覺嗎?
「愛妃這麼瞧著朕,倒是讓朕有幾分害羞了。」清越的聲音因為酒意而變得幾分嘶啞,听起來竟帶著幾分惑人。
我猛然回神,卻是大膽地道︰「綰綰想把皇上的容貌刻于心中。」
他微微一頓,隨後卻是柔柔地笑了起來,「愛妃真會說話。」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表情,看起來無害至極。
可既然是被先帝選中的人,自然不會那麼簡單。
帝釋絕,或許他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人。
我嫵媚一笑,索性大膽地勾住了他的脖頸,語帶誘惑地道︰「如果不會說話,又怎博得皇上的喜愛?」
他伸手攬住了我的腰,俯首在我的唇下印上了輕輕一吻,「愛妃如此花容月貌,朕怎會不喜?」
不慍不火,連他的個性都平淡得讓人引不起任何的興趣。
一切的一切是真的?
還只不過是偽裝?
宮牆之中的人最擅偽裝,最擅勾心斗角,我倒寧願相信他是深藏不露。
也許是這樣,關于他的傳聞也少之又少,讓人不得窺其貌。
「那皇上……」我忽而靠近,在他耳邊烙下了一席耳語。
聞言,他輕笑,「朕願意至極。」
于是芙蓉帳落,春宵一曲,纏綿萬千。
這一夜,我們都忘了一件事,沒有喝象征長久美滿的合巹酒。
或許是忘了,也或許我們彼此默契地不相信可以到天長地久。
而一個月之後,整個宣城都在說著一個傳言,傳言新進的姝貴妃如何的才藝雙全,如何的獨佔帝寵,又如何的恃寵而驕。
只是傳言畢竟是傳言,幾分是真,幾分又是假。
但信的人卻還是很多,即便是連我的爹爹蘇仁予也對此產生了幾分疑惑,于是終是借機找到了我。
吩咐下人準備好了茶點之後,我便揮退了她們。
偌大的宮殿之中便只余下了爹爹和我兩人。
「綰綰,傳言可是真的?」爹爹有些不解地望著我。
我也不急著回答,端起茶杯,輕茗了一口,任由那茶香在唇齒之間纏繞。
見我不語,爹爹再次道︰「綰綰,你倒是說話啊。」
「爹爹,你覺得是真還是假?」我放下了茶杯,抬眸望向了他。
「綰綰一直都冰雪聰明,必然不會做這等事,恃寵而驕,這豈不是把矛頭都指向了自己嗎?」。爹爹雖如此之說,但眼神卻依然探究般地停在我的身上。
我莞爾一笑,「爹爹既然是這麼想的,又何必還要問我傳言是真還是假?」
「這麼說是爹爹多心了。」爹爹釋然,伸手端起茶杯,悠閑地品起茶來。
「不過這一次爹爹還真是擔心對了。我的確正恃寵而驕。」我漫不經心地道。
聞言,爹爹剛喝下的茶差點就噴射而出,也幸好他反應及時。
「綰綰,你這到底是?」
我斂眸,微微地嘆了口氣,「爹爹終究還是不相信綰綰嗎?要不然爹爹也不會如此跑來質問我。」
「綰綰,爹爹不懂,你這……」他的話還未完,我便接口問道︰「爹爹覺得別人如何看待蘇家?」
他頓了一下,雖不明我之用意,卻還是回道︰「自然是風光無限。」
「那爹爹覺得別人如何看待我嫁入皇室這件事?宮中之人又會如何看我?」我依然不緊不慢地問道。
爹爹似是恍然大悟,「綰綰的用意是……」
「正如爹爹所說,蘇家風光無限,而我自然也已成為別人的焦點,如此的我,若是韜光養晦已然是不可能了。我們在明,別人在暗,一個不慎,就會前功盡棄。與其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和善的面容任人揣摩,何不趁了他們之心,做一個寵妃,做一個惡妃。如此一來,我即便做了什麼過份的事,人家也當我是本性使然,無法猜測我是否是故意而為之,這樣反而讓自己在別人眼底模糊化了。再則,做壞人的好處就是可以隨心所欲,如果知道是誰暗中與我們為難,我也可以借刀殺人。」我噙著淺笑,保持著屬于一貫的優雅,輕問,「那爹爹是否還是覺得綰綰錯了?爹爹是否還是想讓綰綰裝成一個無心爭斗,不屑權勢的柔弱女子?還是說爹爹覺得皇上喜歡的一定是柔弱無比的女子?」
爹爹瞪大著眼楮凝著我,就好似從未認識過我一般,許久之後,他才笑道︰「我的綰綰真是深藏不露,連爹爹也沒想得如此周全。」
「那爹爹是同意綰綰的做法了?」我明知故問。
「那就按綰綰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他欣慰地望著我,復而又道︰「綰綰,你所做的一切定要以蘇家為重。」
「爹爹,你看你,綰綰當然知道。」我嬌嗔,「還有爹爹你剛才的行為很傷綰綰的心,你難道相信那些傳言也不相信你最疼愛的女兒嗎?」。
「好好,是爹爹錯了。」他大笑,道著合我心意的話語,「以後啊,不管綰綰怎麼做,爹爹都相信綰綰。」
有他這麼一句話,以後的一些事也必然會好做很多。
一改平日里的淺笑,我笑得格外燦爛,「爹爹可要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不要下一次又怒氣沖沖地跑來質問綰綰。這樣的話,綰綰會傷心的,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蘇家。爹爹若是不信我,那我做著又有什麼意思。」
他望著我,眼底滿是寵溺,「好了,爹爹道歉還不成嗎?」。
「綰綰只是要爹爹明白而已。」我不經意之間露出的小女兒的嬌態更是讓他笑不自制。
最後,滿月復疑問而來的爹爹終究是滿意地離去。
我起身,推開了窗,冷風迎面,灌入了一室的寒冷,天候終究是變了……
而這個平靜了多時的皇宮,或許很快就會風起雲涌了。
一股熟悉的氣味在四周纏繞,我猛然睜開了眼眸,慢慢地支起了身子。
我一向淺眠,又或許該說這麼多年來,我從未睡過一個真正安穩的覺。
側首,凝著身邊那個睡得正熟的人,心底竟忍不住泛起了幾抹淡淡的妒忌。
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事,而我卻怎麼也做不到。
這一個月來,帝釋絕夜夜宿在我的落晚宮,平日里亦是對我萬般寵愛,還真是印證了外面的那個流言。
這樣的一個人,不慍不火,不會大怒,亦不會大樂,似乎對誰都關懷備至,又似乎對誰都溫文有禮,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爛好人。
可是我卻是打心底明白,他從未把任何人放在心頭。
不怒不笑,不悲不喜只不過是因為他不在乎任何人,因為不在乎,所以無所謂喜怒哀樂。
他的心防很重,如同我一樣。
正因為如此,我才能明白。
只是這深宮之中,這普天之下,又真的有幾個是可以不顧一切去相信的人?
收回了思緒,我起身下了床,快速地穿好了衣服,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落晚宮。
我知道帝釋絕不可能會醒來,因為那香味是闇樓星主舒月特制的夢三生,除非有特制的解藥,不然即便是睡上三生三世都不會醒來。
闇樓,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
闇樓的樓主人稱魔尊,沒人知道他真實的面容,也沒人知道他的年紀,更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男還是女,他的一切都是迷。
即便是闇樓中人,唯一真正見過他的也只有日主崖炙。
但雖說見過,也不過是見了他的背影而已,也只是知道了他是個男子而已。
只不過從很早的時候開始,闇樓就已是日主崖炙在統領著,魔尊似乎從不對闇樓有什麼興趣,消失了十幾年也從未現身過。
所以闇樓中也有人傳言日主崖炙其實就是魔尊,因為他總是帶著一塊銀白色的面具,從不現身于人前。
真正見過日主容貌的人是零,真正知道日主行蹤的人同樣是零,所以這項猜測也不是毫無根據。
而我在一定的程度上也相信著日主就是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