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平靜晃過,九月初六,安常大人監督編修的一系法典正式頒布,天下肅嚴。
安常府仍是異常平靜,蘇信春終日為調理大人的身體而忙活,雖然安常大人心緒不再困塞,又因季良王妃平安產下麟兒,稍有寬慰,卻終究不得開懷。加之御前行走繁忙,身體虛弱不得調理,使這個女人痛苦不堪,恨不得日夜端著補品守在他身邊。
「大人,我真希望你現在什麼都不是,哪也不去。」她開始碎碎念。
「耗在你身邊?」
「那最好。世上就只有你和我最好了。」
「胡鬧,那我們靠什麼活?」
「大人,您吃的都是我下廚做的!」
「你很厲害——站邊上去,讓我把這些公文寫好。」
蘇信春不甘不願地挪了挪,想再接勸說,而當事人朝她揮手,拒絕打擾,幾刻鐘後,蘇信春再次端著一盅東西出現,孜孜不倦地念叨。
「如果我這樣形容枯槁,您會作何感想呢?」最後她動情地說,安常大人淡漠地回答︰「沒什麼想法。等一下李大人來了,讓他直接進來就行。你別再進來了。」
蘇信春直耗到安常大人用完她送來的東西,才離開,在院子里踫見李居恆,又在偏廳看見趙祥豐,這個忠厚莽撞的男人過于迷戀蘇信春,又不敢明言。蘇信春駑鈍無知,覺得他討厭,又想他處處對自己好,不能傷害他。
趙祥豐想請她一起去西郊看戲,蘇信春哪來的性情陪他晃蕩,膩煩地回絕,趙祥豐死咬著不放,兩人牽牽扯扯讓安常大人看見。
「大人,您讓周世律任陽京府齊吏便是為這個新政打算的對嗎?」。李居恆問道,安常大人「嗯」了一句,李居恆怕打擾他,又低下頭去管自己。
蘇信春因趙祥豐說「你放心我親自向大人請允假期,一定讓他成全我們同去看戲」受驚不淺,當即答應他自己一定應允前去。所以當夜想找個適當時機向安常大人說自己明日要出趟門。
「你支吾了半天,我听不懂你在講什麼。」安常大人道,蘇信春怕引起懷疑,又不說話,手腳纏到他身上,磨嘰了半天,以為安常大人很有熱情之後,月兌離他身體,「大人,我明天可不可以帶紅兒出去逛逛,買些東西什麼的?」
「嗯,你要去哪兒?」
「紅坊,西林那邊的紅坊,听靜姐姐說,那有很好的胭脂——可以嗎,大人?」
「可以,不過最好坐馬車去。」安常大人說完便抱著她要繼續行事,蘇信春忙說︰「我可能要晚些回來的。」
「嗯。」
「如果很遲的話,你也別急著找我。」
安常大人不再動她,說︰「你倒底要去什麼地方?」
「啊!西林街啊,我剛才說過了。」
「你講得好像特別遠。」
「不,不,在西林,在西林。大人,我們再繼續好嗎,來……大人?」
「睡吧,別胡思亂想。」
蘇信春次日嚴裝出行,與趙祥豐相處的幾個時辰尤其長,感到人都要急裂了,好不容易挨到戲散,匆匆回來,太陽幾欲落下。她的紅兒與安常大人馬車的馬兒踫到一起。趙祥豐大大方方地向正在下車的安常大人行禮。安常大人點點頭。蘇信春僵在馬上不願下來,十分尷尬。
安常大人毫無反應,徑自進了門,不容蘇信春發一下顫。晚膳已經設下,蘇信春乖順地候在一旁,儼然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安常大人今日像是情緒不佳,不怎麼理會蘇信春的行為,蘇信春漸漸心安。
「今日你買了什麼?」從書房回寢房的路上,安常大人問道,蘇信春一愣,「昨天和您說過了,」又說,「兩塊胭脂,真討人喜歡。」
「你一個人騎著紅兒瞎逛會令人擔心的。」
「沒事兒,誰敢欺負您的人啊。」
安常大人被元統帝留在宮中一夜,蘇信春便去看望季良王妃及小公子。
「大人一直念著滿月即來看望您和小公子。」她說。真兒回道︰「見著大人不知道怎樣哭。你知道嗎,在那段時間里,我認定了自己要死,舍不下大人。」蘇信春鼻子一酸,真兒又說,「季良給了我很大支持,我真高興為他生了個男孩。」
「世子又怎會在意您生公子還是郡主呢。」
「是啊,我卻很在乎。」
蘇信春回來之後對慕夫人說起那孩子的健康漂亮,心緒激動,夜間一人入睡難眠。
次日午後安常大人回府,與幾位卿尚議要,結束之後李居恆突然把蘇信春叫出院子到後花園之中。
「春姑娘,居恆能否得你之期?」經過長番表白,最後李居恆如是說,蘇信春一片愕然,盯住李居恆,滿臉通紅。
「不,不,李大人……您怎麼會……您快回去吧,這些話不該和我講……」
「你不信麼?我已經極大地忍受了,可是我放不下你。春姑娘,我是真心的。」李居恆覺得雙腿發軟,蘇信春像是生氣了,一句話不說,轉身要走。李居恆擋住她,她叫道︰「你回去吧,我不听你的。」
「春姑娘……」
「容我想想,我不想使您難堪。」
「好,我等你答案。」
蘇信春慌慌張張跑回來,不敢立即回安常大人面前,待平下心緒後,才走出來,不料想安常大人開口即問,「居恆找你干麼?」
「啊?啊,沒事啊……」蘇信春支吾道,安常大人冷笑,「你使他著迷了是嗎?」。
蘇信春啞然,無措地站著,安常大人慵倦地看著她,也不講話。
「大人。」蘇信春嘆了口氣,安常大人說︰「好了。你去煮些茶來,要提神的。」
「是。」蘇信春退下去,心中不悅,然而之後幾日安常大人並無特殊反應,沒有偏責之意,想踫她時仍是踫她,講話不溫不火。
九月十五這日,晏田王府擺滿月宴席,這一天安常大人收了小公子做義子。季良夫婦要其為孩子取名,安常大人思考良久,得不出一字,只好作罷。
「季良,今日我原不得閑,特意抽出時間來看看真兒與公子的,請你擔待。」宴前安常大人便離開了,蘇信春留下與宴,差點和景珽世子撞上。她宴散回來已是入夜,秋風涼入骨,偏又看到趙祥豐,憋屈半天非要去她住處才願講話。蘇信春把眼一翻,「在這講好了,我還有事呢!」
趙祥豐粗著脖子支吾半晌,突然大膽拉住蘇信春的手,「我要娶你做老婆!」蘇信春大驚,急退了一步,撞上門檻摔倒,趙祥豐粗魯地摟住她,直言喜愛她,已經與家里說好要娶她進門。
蘇信春苦無力氣扇他巴掌,掙扎著要站起來,「趙祥豐你放開我,不然我剁了你!」
趙祥豐見她氣得大喘,忙扶起她,待要再表情意,倏然看見門前站著錦衣玉冠的安常大人以及奇善。
蘇信春恨極了手上沒把劍,不然一劍捅死趙祥豐。她在安常大人眼里若成了水性楊花之人,她一定會生死不能的。然而剛才推搡一幕必定收入他眼中,這才是可怖的事實。
「毫無禮數!」奇善丟了這樣一句話,蘇信春看著安常大人的背影,痛哭起來,「你給我滾!」她跑走了。趙祥豐似乎毫無畏懼,叫得滿院皆聞︰「我一定要娶你!」
蘇信春回到寢房時,安常大人已經回來了,一人坐在燈前,困倦地俯著。蘇信春又氣又怕又羞又愧,站在那里。
安常大人抬頭看見蘇信春,便軟軟地攬住她的腰,蘇信春彎下來,安常大人抱她入懷,細細吻她,除她的衣服。蘇信春感應到這個男人異常需要自己,猶似要與她永遠綁在一起,她第一次覺得幸福猶如鮮花綻在心里。
次日醒轉,日光已躥射進來,滿屋氤氳。蘇信春睜開眼的剎那正映入安常大人輪廓俊秀的臉孔,眉眼清晰,靜若嬰兒。他真是太年輕了,那種睿智將他的年少之氣一掩全無。
蘇信春幸福地想自己可為他死去以換得他一生安詳。
「哭什麼。」他突然開口,蘇信春嗆了口氣,「沒、沒有。」他笑起來,將臉埋在她肩頭,氣息便滲進她體內。她頓時窘得滿身通紅,發現他開始吻她,便往後躲,卻很快被抓住,她咯咯笑著直躲,最後窘迫無形化為縹緲的繾綣,她熱情地回應過去,引得他爽朗大笑。
門外請早膳,蘇信春起身穿衣,安常大人看著她,「你昨夜和那人在門後干什麼?」
「啊?」蘇信春一轉頭,撞在床柱上,安常大人連忙坐起,又不動了,只是望著她。
蘇信春听到的是戲謔的聲音,可是回頭卻看到那種熟悉的反感的淡漠陰郁神氣。
她有些疑惑,隨即而來莫名的恐慌。
「他……慕夫人讓他送茶葉來的。」
安常大人早晨的眼神猶如冰冽一樣。他有明顯的嫌惡之色,起來穿衣。蘇信春顧不得自己的衣服,忙去服侍他。
他推開她,僅穿了中衣,走出外室,讓候在門廳的侍女進來侍候。蘇信春呆呆立在里頭,只覺得異常寒冷。
「砰」,外頭一記茶盤摔地四裂的聲音,蘇信春一顫,听到沉怒的聲音。
「滾出去!」
安常大人離去之後,蘇信春穿了衣服,上好妝,通了寢房的窗,看到一院的素竹,不禁讓這一片旺盛的綠竹迷住。
「春姑娘。」
蘇信春回過神來,宜靜與寶松立在身後。
「什麼事靜姐姐?」蘇信春見兩人神色,來不及細想,宜靜便溫馴平和地說︰「大人吩咐,春姑娘午時之前,收拾衣物,返回明宛院。」
「慕夫人貴體抱恙,日夜思念姑娘。大人希望姑娘盡心伴侍,大人厚謝姑娘了。」
蘇信春攀著窗沿,似乎沒听見兩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