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存先是詫異，然後他半蹲，夏銘九伏在他背上，雙手扣住他的頸脖，她有點乏，頭斜靠在他的後背。
夜深了，門戶里的燈一盞盞的滅掉，街道上只有她和他。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很好聞，貼著他的背，她能听到他沉穩的心跳。除了回響在石板上的腳步聲，沒有人聲，夜很靜。在回鹽運使衙門的路上，夏銘九想起了很多的事，一些曾經以為記得很深刻的事，卻不知在何時模糊了。胸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她的心卻是靜了下來。是因為，快要死了嗎？
「離開曲周城，選個清淨的地方做個小官吧。」已經能看到鹽運使衙門的大門，夏銘九說道。
曲周城就是塊血腥的地方，不論誰攪在里面，都不可能平靜。隱隱的，夏銘九已經能嗅到潛藏在黑暗中的血腥味。
「是在擔心我嗎？」。听著耳畔傳來的輕緩的呼吸，皇甫存唇角向上輕揚，左頰淺淺的凹陷出一個酒窩，他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像二月里的暖陽，很溫暖。可惜背對著，身後的人看不到。
很久，夏銘九都沒再說話，但皇甫存能感覺得出，她沒有睡著。那一刻，皇甫存真想時間能定格住，他背著她，就那麼走著、走著，一直走下去。把她護在他的身後，而他，則是幫她背起所有的一切。
「在坐上這個官位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承受後果的覺悟。」皇甫存堅定的說道。他的處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絕不會退縮。不單是為了百姓，更是他對天下有著一份不可推卸的責任。
「有覺悟就好。」夏銘九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跟你講個故事。」皇甫存再道，聲音卻變得深沉得多。「那是十二年前的事……」
「咳、咳、咳、」毒發體弱，再加上晚風清寒，夏銘九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卻是打斷了皇甫存要說的話。
兩人中間僅隔了幾件單薄的衣服，皇甫存只覺夏銘九的身體很冰冷，他沒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加快腳步回了衙門。
皇甫存走過門檻，厚門轟隆隆的閉合，輕風吹起夏銘九的衣角，她猛然回頭，投射進黑暗中的目光，散發出灼灼的光澤，如一把夜中的寒劍。直至‘轟’一聲，門把門里門外隔成了兩部分，她才把頭轉了回來。
門外，街道兩邊的房屋錯落重疊，綽影幢幢，月顏暗沉，夜把整個曲周城籠罩在黑暗里，在皇甫存背著夏銘九進了衙門後，一個人從牆背走出來。站立了一會，他身形敏捷的向前一躍，快速消失在了一座高壘起的磚牆之後。
「怎麼了？」皇甫存察覺到夏銘九的動作，轉頭，厚門擋住了外面的一切，他什麼也沒看到。
「沒事。」夏銘九道，眼神卻變得銳利。
皇甫存先是把夏銘九送回了房，安置她睡下後才離開。沒回自己房的皇甫存，去了書房。
亥時三刻，夜已深，卻還有人沒有睡去。
衙門的書房，皇甫存和李致炎在商談著。
「明日入夜後，把商先生帶府里來。」皇甫存深思過後，說道。就今夜夏銘九的毒發狀況，再照這樣下去怕是撐不了多久，還得想辦法才行。
「不妥。」李致炎有所擔心。
「都過去十幾年了，只要小心點，不會有事的，況且袁得升也不在曲周城。」皇甫存道。
「可這些年來，姓岳的還一直在暗中調查納蘭家族的去向，要不斬草除根，他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怕是心也難安。」李致炎道。
「就這樣辦吧。」皇甫存沒和李致炎多爭辯。
「大人，為了燕無影做那麼多，真的值嗎？」。李致炎問道。在夏銘九的事上，皇甫存已經做得夠多了，就算是十二年前有過救命之恩，也早相抵了。李致炎更為焦慮的是，要是夏銘九另懷居心，商厘鵲的身份暴露，納蘭家族將會面臨又一次的滅頂之災。
「我說過，燕無影死了，她現在是夏九兒。」皇甫存道，他一定要救夏銘九。
西苑，躺在被褥里的夏銘九，輾轉的翻了幾次身，還是沒能睡去。
至于平南侯府那邊，可想而知，必然是一副怒火沖天的場景。袁曉柔的閨房，凡是能砸的東西，「啪、啪、啪。」無一能幸免。一群伺候的丫鬟戰戰兢兢的杵著，哪個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招惹袁曉柔。一會的功夫，茶壺、茶杯、花瓶，各種碎片鋪滿了一地，甚是壯烈。
整件事要算下來，莫名其妙成了夏銘九報復對象的袁曉柔，是有那麼點無辜。但蹚在這灘渾水里的人，誰都沒有資格說那兩個字。
「我讓你們滾，是不是沒听到。」袁曉柔沖著房間里的丫鬟發火，她在房間里找著，走到案前，舉起角落里一只一尺來高的花瓶，用力朝著門口砸去。「踫」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花瓶與地面劇烈的踫撞，頃刻間崩裂，碎片四濺。
幾個丫鬟驚得向外散開，但仍沒人敢離去，留在這里頂多受點罵，要是丟下袁曉柔不管，再折騰出點其他的事，那就不止是挨幾下板子的事了。
「我數一二三，要是你們不馬上在我眼前消失，我就讓你們在平南侯府消失。」袁曉柔原本就急火攻心，一晚上的發泄，不但沒降火，看著一堆像蒼蠅一樣圍在身邊的丫鬟，更是惱怒。
丫鬟們左顧右盼，猶豫著是去是留。與此同時，幾個男人大刀闊斧的走進侯府大門，繞過石廊，正朝著這邊走來。走在最前面中年男人，身形魁梧有力，劍眉橫眼，兩腮落滿胡渣，帶有幾分霸道。他，便是從皇城回來的平南侯，袁得升。
「參見侯爺。」院子里巡邏的衛兵見到袁得升，駐足行禮。
遠遠地便听到砸東西的聲音，袁得升沒有停步，而是加快速度朝袁曉柔所住的院子走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
其他人的心思全在袁曉柔身上，誰也料到袁得升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直至威嚴的聲音響起，房里的丫鬟才是一驚。面對嚴肅的袁得升，丫鬟們把頭壓低，誰也不敢說話。而還氣得很的袁曉柔，見到自己的父親回來，火氣也驟然壓制了下去。袁曉柔也不再鬧，亦是把頭往下低，對袁得升有幾分懼意。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女兒最喜歡的那件衣服給樹枝刮刮壞了。爹爹去皇城這麼久，也不捎個信回來，不知女兒心里頭悶得很。」不等袁得升再問，袁曉柔先一步迎上去，她挽住他的手臂，撒著嬌，更是有意把袁得升往門外推。「周波勞頓，爹爹一定累壞了，還是先沐浴更衣，洗洗一路上的風塵。晚點，女兒還有好多話要和爹爹說。」
就這麼一個女兒，袁得升太了解袁曉柔，就看她遮掩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有事瞞著他。被推著出了房間，袁得升也沒去打破沙鍋問到底，因為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有無數種辦法。
「好好好，爹先去沐浴。」袁得升寵溺著袁曉柔。
「傻站著做什麼，還趕緊去燒水。」袁曉柔沖著一群丫鬟吼道。
袁得升和丫鬟們越走越遠，還站在門口的袁曉柔舒了口氣，只是她的眼神和以往的任性不同，有幾分擔憂。她本來是想趁袁得升離開曲周城的這段時間……可一個夏銘九的突然冒出，弄得她措手不及。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