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燕窩
卻說賈母趕著打發人去找賈璉,林府過來的人趁機磕頭說自家老爺有信給賈政,需得當面送交。賈母聞言先是一愣,繼而細細一想,那愁意頓時更添了一層,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揮手著人領他們去。
稍頃賈璉過來,只見賈母默默垂淚,也不敢多問。見鴛鴦沖他打眼色,當即會意,行罷禮垂手站在一旁。
賈母因回想姑爺與女兒當日音容,真真一對天成佳偶。不意女兒一朝竟先走了,眼見如今姑爺也快走在自己前頭,反讓自己這頭發蒼白的來送他兩個。如此一想,心中酸楚難當,痛灑了幾行淚,方覺好些。忽想起一個人來,也顧不得不理會賈璉,忙顫巍巍起身問道︰「林丫頭呢?她可還好?」
鴛鴦忙趨迎上前,半扶半按地讓賈母重坐回去,柔聲稟道︰「林姑娘累了,回房歇下了。有紫鵑幾個伺候著,寶二爺還打發了襲人過去,連姑娘們也在。想來該是剛寬衣歇下。老太太若要找姑娘,我這便去傳話。」說著作個提步欲走的樣子。
賈母听罷忙制止道︰「罷罷,那丫頭方才一定都听見了,寶玉和她姊妹幾個豈有不安慰的?若我去了,她顧念著我老太婆,反倒不敢哭了。郁氣結在心里,日後又添病根。不如索性大哭一場,反倒好些。」
說著又向賈璉道︰「來了怎只管干站著?坐下罷。」
賈璉雖有心問賈母喚他過.來有何事,但見老人家神色淒然,眼角淚痕兀自不干,也不好多問。便依言坐在一旁,同鴛鴦一道說些寬慰話兒。
兩人剛勸得賈母愁容稍減,只見.賈政處的一個小廝過來,向賈母請了安,說道︰「老爺請二爺去一趟。」
賈璉不解其意,辭過賈母後,一.行走一行猜。及至見了賈政,又看過他遞來的林府來信,方才恍然大悟。心頭頓時涌上一陣狂喜,咳了幾聲,生生壓下,肅容道︰「姑父所托,老爺可是應下了?」
只見賈政神情凝重,捻須長嘆道︰「即便妹夫不開口,.照顧佷女亦是本份。這也是妹夫信得過我們,才將身後事盡皆托付。你且預備著,即日便趕往揚州,千萬莫要耽擱了。」
賈璉歡喜之余,卻不免有幾分疑惑,因想這等好事,.賈政一己之力做得了主麼。卻又不敢多問,應了聲是,便退下了。
回到自家院中,卻是坐臥不寧。一時想到林家這.注絕戶財,賈府是收定了,更妙在派了自家前去接手,所得好處,自不必言說。心中欣喜之情頓時難以言表,眉毛幾不曾揚到額頂上去。
一時卻又想到.賈政獨個兒見了自己,再推敲林家之人入府時間,賈赦當是不知此事。自個兒卻要不要去密會一聲、省得日後抖落出來彼此難看?但如此必定橫生枝節,焉知賈政會不會因此惱怒,撤了自己這美差?
左思右想,卻總不得個兩全之法。正愁眉不展之際,忽見鳳姐步履匆匆地趕回來,見他在屋里,不過草草點個頭,便往里屋去了。窸窸窣窣搗鼓一陣,復又出來。
他夫婦二人自上次齟齬之後,雖已漸漸回轉過來,卻總不得當初的和洽。彼此見了,總有幾分冷淡以對的漠視。若在平常,賈璉定不會去睬她。但今日恰逢有事,念起鳳姐平日決斷爽利,賈璉心中一動,伸手攔下準備離開的鳳姐。也不理論鳳姐冷目以對,低聲將今日之事說了。
鳳姐初時還漫不經心,听至後面,卻是漸漸凝神屏息起來。待賈璉說完自己的顧慮,思忖半晌,忽然冷笑一聲︰「你真當這是橫財飛來,見者有份了?」
賈璉忙打個躬說道︰「還請二女乃女乃賜教。」
鳳姐道︰「你只愁著大老爺和二老爺鬧將起來不對付,卻不想想,現兒當家的是誰呢?」
賈璉略略一想,便以為猜著了,遂笑道︰「你也忒心急了些,只听說個有字,還沒見影兒呢,就盤算上了。」
鳳姐啐了一口,罵道︰「真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我算甚麼?且不說我上頭還有太太,難道你連老太太也忘了?」
這話甫一入耳,賈璉便陡然覺得眼前一亮,細細想去,卻復又迷惑起來︰「便是老太太看著我去老爺那里的,老人家一聲沒吭,怎麼……」
鳳姐冷笑道︰「老人家不說,你便當沒有了麼?且不說兩房並未分家,就是分家另過,林妹妹是養在老太太跟前兒的,林家的東西,自然也要送到老太太那里。」
賈璉道︰「依你這麼說,兩房和我們,竟是一點兒沾不到了?」
鳳姐道︰「便是要分派,也是背著人的。沒個姑爺病重,丈母娘便宣揚著闔家分產的道理。誰多誰少,且看老太太意思罷了。再者,你又愁甚?現兒你既要送林妹妹回去,待到了揚州,難道還沒得好?誰還用繩子捆著你的手不成?」
听罷,賈璉頓時如醍醐灌頂一般,心中一片雪亮,壓不住的喜氣直往上涌。當下便深深向鳳姐鞠了一躬,笑道︰「二女乃女乃果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見識比男子還強出幾倍,我今日領受了。」
見狀,鳳姐卻哼了一聲,坐到炕上背過臉去,恨聲道︰「高興了便天好地好,不高興了便拿我這柔弱女子來出氣。也不知听了哪一起的混帳話,日日回來甩臉子唬我!」
見鳳姐雖然口中抱怨,眼角眉梢俱帶了輕怒薄嗔,卻是更添風情。賈璉如何不解其意,早笑著湊上去,低伏作小的話信口說了一堆,手也未閑著,早攬上了鳳姐的腰。鳳姐捶了他幾下,便也半推半就,攀上了他的肩。
近身侍候的丫頭們本是早被打發到院兒里守著,此刻簾影晃動間瞥見個輪廓,心中便曉得了,趕忙過來關緊了門。折回廊下向同伴笑道︰「阿彌陀佛,兩位主子這下可好了,我們也省些氣受。」
這邊探春在黛玉處安慰她,直到天挨黑時,才回自己院子。
翠墨等早知端地,見她回來,奉茶寬衣之余,不免問起那邊的情形。探春嘆道︰「你們也曉得了,卻還問甚麼?乍聞姑父病重,林姐姐頭一個禁受不住,當場便哭得昏厥過去。勸了一下午,也只肯喝口湯,那眼淚卻再不曾斷過。」
侍書道︰「其實林老爺說是病重,但不定還有回轉呢?林姑娘還要奔波回去,這節骨眼上,應該多保重才是。」
探春道︰「正是這理,我們何嘗不這麼勸她?只是父女天性,林姐姐又是那樣的性子,如何勸得住呢?」
一旁牛嬤嬤听了也嘆道︰「是啊,以林姑娘那身子骨,大驚大悲之下,又要在這麼冷的天兒趕路,只怕又要生病了。」
生病二字當即提醒了探春。這兩年來,她見黛玉雖不時有小病,但卻並未有咳嗽之癥,心中還代為慶幸。這下听牛嬤嬤一說,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這等天寒地凍的天氣,又是走那風極大極寒的水路,黛玉如何受得住?況她又懷憂思,只消在風地里哭上一兩場,這病根多半便落定了。
既顧念到這一層上,日間積下的一點倦意頓時便全消散了。因曉得林如海病重,這邊必然耽誤不得,只在一二日間,便要動身。當下只覺心急火燎,也顧不得許多,便向牛嬤嬤說道︰「勞煩你老走一趟,替我買些燕窩回來。」
牛嬤嬤因是一奇,剛要細問,見探春神情凝重中帶著掩不住的焦慮,心知必有緣故,便不多話了。只問道︰「買多少才好呢?」
探春道︰「揀那上好的燕窩,盡著銀子多少買去。」
見牛嬤嬤拾掇了一番,揣著銀子自角門出去了,探春方心中稍定。定了定神,思忖片刻,找來兩個年長的媽媽,問她們可曉得體弱之人吃何物可潤肺平燥,定神安眠。听了半日,心中更有了主意,又來吩咐侍書翠墨等準備。
如此一番折騰,又等到牛嬤嬤回來,翻看包備完畢,比及歇下,已過了二更天。
隔天一早,紫鵑正指派著丫頭們收拾東西,忽見侍書走來,手上還拿了一包東西,雖是忙碌兼憂心,也不禁笑了一聲︰「我們正收拾東西呢,敢是你背了包袱、也要家去住幾日?」
侍書卻不像平日一般同她笑鬧,瞅著四下無人注目,便將紫鵑拉到間空屋子里,低聲問她︰「你可是要跟了林姑娘去?」
紫鵑道︰「不錯。原本該雪雁去的,只是她前年來時吐了一路,至今提起個船字還腳底發飄打顫,便由我跟了去服侍姑娘。」
侍書听罷點點頭,道︰「這便是了,我且說與你听。」
說著將包袱放在桌上,解開一樣樣說與她听︰「這燕窩雖不錯,里頭卻還是有鳥羽沙石等物,你且仔細將它泡開剔去雜質,再細火煨煮。每日兌上洋糖給林姑娘吃一碗,多少可滋補些。還有這桂圓,取七枚去殼,與酸棗仁煎成一碗,每晚睡前喝下,最是安眠補心,只是若你們姑娘陰火熾盛,這桂圓酸棗湯里卻還得摻些梨汁才能壓住燥意。」
紫鵑先看她作派,再听她吩咐,竟是越听越奇。只是見侍書神情鄭重,不好插嘴。待她說完,連忙問這是何意。
侍書照探春吩咐,也不提夜間辛苦搜尋采買之事,只說道︰「我們姑娘見林姑娘昨兒那樣子,心中很不好受。又牽念著林姑娘還要奔波,說自己別的幫不上忙,唯有送點子東西來,讓林姑娘多少補一補,也就罷了。」
紫鵑這兩年來與黛玉間相處極好,親厚處甚而連雪雁也不及。當下听罷,驚異之余,自是對探春感激不已,連忙笑道︰「多勞三姑娘費心,我這就去告訴我們姑娘。」
見她要走,侍書忙止住她︰「且不必驚動了,讓林姑娘好生歇一歇,過後有她勞累的呢。你只記著我們姑娘讓我轉托你的這番話,更要緊一樁︰時常開解著林姑娘些,莫令她又添病侯,便是我們姑娘的意思了。」
紫鵑方待再謝,卻見丫頭來門口探頭,叫她去看該帶哪些衣裳過去。侍書見狀,笑推了她一把︰「忙你的去吧,其他事兒,日後再說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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