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四章 回家

作者 ︰ 吱吱

母親緊緊地抱著竇昭,竇昭掙扎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急得她大叫「娘親」。

「壽姑今天是怎麼了?」母親對女兒異于往常的鬧騰大惑不解,目光嚴厲地望向了乳娘。

乳娘神色有些緊張起來︰「我陪著四小姐睡到了辰正才起,用了碗小米粥,一個肉包子,一個花卷……」

「我不是說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要先給壽姑喝杯溫水嗎?」。母親沉聲打斷了乳娘的話,「你今天早上給她喝水了沒有?」

「喝了,喝了!」乳娘忙道,再也沒有了剛才的輕松,「我照您吩咐的,先用被子捂著,給四小姐穿了件貼身的小襖,然後才服侍四小姐喝的溫水……」

哎呀!現在說這些干什麼?

她跟著祖母在鄉下的田莊長到了十二歲,夏天跟著田莊長工的孩子去模魚,渴了就喝小河里的水,冬天去山上打麻雀,餓了就烤麻雀吃,還不是好生生地活到了成年。

竇昭搖著母親︰「娘親……」想告訴她「爹爹要帶個女人回來」,話一出口,只感覺喉嚨像變什麼堵住了似的,變成了含糊不清的「爹爹……女人……」兩個詞。

見竇昭開口說話,母親回過頭來,笑望著她,耐心地道︰「壽姑,你要說什麼?」

「娘親,」竇昭艱難地道,「爹爹……女人……」這次吐詞比較清晰,但還是那三個詞。

她不由額頭冒汗。

母親眉開眼笑,直接忽略掉了「女人」兩個字,自顧自地高興道︰「原來我們的壽姑也想爹爹了!高升送信回來了,說你爹爹這兩天就到,還買了很多過年的煙花爆竹、花燈香燭。是京都的煙花爆竹哦!能綻放出萬紫千紅的顏色,不要說真定縣了,就是真定府也沒有賣的……」

這個時候,還管什麼煙花爆竹!

竇昭急得不行,索性反復地說著「爹爹」、「女人」。

母親表情漸凝,正色地道︰「壽姑,你要說什麼?」

竇昭心頭微松,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道︰「爹、爹、帶、了、女、人、回、來……」

稚聲稚氣,卻清晰響亮。

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母親臉上露出震驚、懷疑、錯愕的表情。

乳娘和丫鬟們則面面相覷,神色驚惶。

屋子里一片死寂。

暖簾「唰」地一聲被甩到了一邊,一個梳著三丫髻的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七女乃女乃,七爺回來了,七爺回來了……」

「真的!」母親立刻喜上眉梢,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停了下來,想了想,轉身回來抱了竇昭,「我們一起去接爹爹!」

看樣子母親起了疑心。

竇昭松了口氣,摟了母親的脖子,大聲應著「好」。

父親的馬車就停在二門口,幾個小廝正忙著朝內搬東西,父親穿著寶藍色菖蒲紋杭綢直裰,披著灰鼠皮的大髦,玉樹臨風地站在馬車旁,正和高升說著什麼。

听到動靜,他回過頭來,淺淺地笑,豐姿俊朗,如清風明月。

竇昭心中微滯。

她知道父親是好看的。

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

在她的印象里,父親總是微微蹙眉,縱然大笑,眉宇間也帶幾分無法消融的郁色。特別是靜靜地望著她時,水波不興,如千年的古井,讓人心中發寒。

不像現在,年輕、英俊、陽光,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壽姑,」父親的笑臉出現在她的眼前,「爹爹回來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竇昭的鼻子。

竇昭下意識地扭過頭去,避開了父親的手。

父親很是意外,但不以為忤,微笑著從身後的馬車里拿出一個風車,把風車吹得嘩嘩作響,然後舉到了她的面前︰「這是爹爹給你從京都買回來的。好不好玩?」

如果她真是個孩子,會受寵若驚地被這風車吸引,可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是那個買了風車哄著孩子玩的人,她哪里會把它放在眼里?

竇昭伸長了脖子朝著馬車里瞅。

母親卻紅著臉,含情脈脈地望著父親,似嬌似嗔地道︰「你人平安回來就好,還給我們買什麼東西啊?家里什麼都有。」

「那不一樣嘛!」父親從母親手中接過了竇昭,「這是我給你們特意從京都買回來的。」

母親的臉更紅了,像喝了陳年花雕似的,眼楮都朦朧起來。

竇昭斜著身子想拉開馬車的簾子。

父親察覺到她的意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將她放在了馬車上︰「你要找什麼呢?」

竇昭不理他,一頭鑽進了車廂里。

車廂里鋪著厚厚的被褥,幾本諸如《四書注解》之類的經書隨意地丟在被褥上,角落里是個溫茶的茶桶,打開蓋子,放著個紫砂的提梁壺。

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竇昭站在車廂內,茫然四顧。

難道她記錯了?

或者是……妥娘說的根本不是事實!

※※※※※

父親遠行初歸,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給祖父問安。母親借口要安排家宴,回了上房,把所有在上房當差的僕婦都叫到了廳堂。

「是哪個混賬東西告訴姐兒說的那些腌話?自己給我站出來!」她大發雷霆,「要是等姐兒指了出來,那可就不是到外院當差、罰幾個月月例的事!我要稟了老太爺,叫了人牙子來!」

屋里一片死寂。

桌上的茶盅被母親拍得 當地響︰「好啊!你們竟然沒有一個承認的。姐兒這才幾歲,話都說不清楚,你們就攛掇著姐兒在我面前胡說八道。這要是姐兒再大些,豈不被你們給教唆壞了……」

竇昭由個小丫鬟陪著,坐在上房內室的熱炕上,听著不由嘆了口氣。

是她自己的主意,母親怎麼可能找得到「教唆」她的人。

但竇昭沒有為那些僕婦辯解。

她現在是個連話都說不好的孩子,以母親的認識,「父親帶了個女人回來」這樣無中生有的話自然是身邊的僕婦教的,她要是為那些婦僕辯解,母親只會越懷疑是那些僕婦告訴她的,那些僕婦就更不容易月兌身。

她問身邊的小丫鬟︰「你叫……什麼?」喉嚨還是像堵著了似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丫鬟受寵若驚,殷勤地道︰「回四小姐的話,奴婢叫香草。」

她道︰「我要……妥娘!」

小丫鬟睜大了眼楮,奇道︰「妥娘是誰?」

竇昭呆住。

有人高聲稟道︰「七女乃女乃,七爺回來了。」

外面一陣響動。

母親語氣略帶幾分緊張地囑咐︰「俞嬤嬤,你把四小姐屋里的人先帶回去。四小姐今天晚上就歇在我這里了。其他的人,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有個老蒼的聲音恭聲應「是」。

不一會,母親笑語嫣然地著陪父親走了進來。

見竇昭傻傻地坐在炕上,父親笑著模了模她的頭︰「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

母親不好告訴丈夫竇昭受了人教唆的事,含含糊糊地笑道︰「可能是玩得太累了,等會就好了。」

父親不再追問。

丫鬟們端著水、捧了香胰子進來,母親服侍父親更衣,竇昭也被丫鬟抱了下去,梳洗換裳,一個起去了祖父那里。

祖父住在宅子的西邊,因中堂上寫了幅「鶴壽同年」的匾額,被稱做「鶴壽堂」。/

鶴壽堂屋前是水池假山,屋後是藤蘿花樹,是家中景致最好的地方。

在竇昭的記憶中,她來過兩回鶴壽堂。一次是九歲的時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遺囑,靈堂設在鶴壽堂,她回來奔喪;還有一次是回來參加祖父的除服儀式。

兩次都鬧哄哄的,她甚至沒有仔細地打量過鶴壽堂。

這次夢中重回,她伏在母親的肩膀四處張望。

水池結了冰,假山蓋著雪,樹木已經凋零,藤蘿也不過是些枯睫,雖然一片蕭瑟,卻布局雅致,難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點頭。

難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夸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煩仕途,三十歲不到就辭官回鄉做了田舍翁。

胡思亂想中,他們到了鶴鳴堂的門口。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笑吟吟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竇昭望著那美婦,兩眼楮發直。

她怎麼會夢到了丁姨女乃女乃?

要夢,也應該夢見她的祖母才是!

她從小可是跟著祖母長大的。

念頭一閃而過,丁姨女乃女乃已笑著上前捏了竇昭的小手,道︰「壽姑今天怎麼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親朝著丁姨女乃女乃使了個眼色,悄聲道︰「等會和您說。」

丁姨女乃女乃會意,笑著接過竇昭,陪著母親進了祖父的書房。

竇昭心里亂糟糟的。

祖父年過四旬膝下空虛,嫡祖母做主,給祖父納了兩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女乃女乃,一位是竇昭的祖母崔氏。丁姨女乃女乃和嫡祖母一樣,無出,祖母也只生了父親一個,他們這一房人丁並不旺。後來繼母進門,生下了弟弟竇曉,祖母誕嗣有功,竇家的人改口稱她崔太太,父親雖然依舊喊「姨娘」,孫兒輩卻稱了「祖母」,而丁姨女乃女乃一直是丁姨女乃女乃。

但嫡祖母過世後,祖父決定不再續弦,由丁姨女乃女乃主持中饋,後來母親進門,交給了母親,丁姨女乃女乃只打點祖父屋里的事,祖父晚年,一直是丁姨女乃女乃在跟前服侍。而祖母則住在離真定縣五十里開外的田莊,只在端午、中秋、春節回來小住幾日。

2012年的最後一天,提前祝大家新年愉快,2013年平安順遂!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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