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華和蘇浚一步一步緩緩登山,並未回頭,直到轉入了第一道彎。
「在這歇一歇吧陛下累不累」蘇浚扶著古清華一道進了旁邊一座四面垂著厚厚錦簾的四方亭子里。
理郡王心思甚是細致,想得也很周到,在此處竟命人臨時搭建了一座亭子,亭子里鋪著厚厚的絨毯,有墊著軟墊的椅子,椅子旁有小小的茶幾,上邊擺放著食盒,揭開一看,皆是她平日素喜的幾樣零食小吃,有溫在暖壺中的熱茶,還有燃著紅彤彤炭火散著熱的銅火爐,一進來,滿室生溫,听著外邊時時呼嘯而過的寒風,覺得格外溫暖。
古清華一向來很注意堅持鍛煉身體,才剛剛走了沒多遠,她其實並不覺得累,一來不想拂蘇浚的好意,二來也有些好奇,想窺探窺探理郡王弄的什麼玄虛,便與蘇浚一道掀起軟簾入內。
見了這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亭內陳設,古清華忍不住「撲哧」一笑,笑罵道︰「這個家伙,也太奢侈了些」
「難得他有心,陛下大可安心受用」蘇浚笑著扶她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個羊皮水囊遞給她,道︰「水是溫的,陛下喝兩口潤潤嗓子吧」
亭子里雖然樣樣俱全,但蘇浚並不放心,非常時刻,他只相信他自己。其實古清華自己也不放心,她原本就沒打算食用這里包括山上白石殿中一水一食,見蘇浚如此細心,跟她想到一塊了,心里情不自禁有些小小的感動雀躍。
古清華接過小小喝了兩口,仍舊遞給他,卻看見蘇浚一個勁在那想想又笑,想想又笑,她有些不快,嗔了他一眼,道︰「你笑什麼什麼事在這偷著樂」
蘇浚忙斂神,道︰「沒什麼陛下,陛體,有沒有不適?」
古清華白了他一眼,半響道︰「無妨」他不就是笑她在群臣面前故意伴虛弱裝可憐嗎?不錯,她就是要裝,不如此,怎麼顯得她的誠心和毅力?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騙了人應該愧疚
兩人歇歇走走,一路上每隔三五里便有一座如下一般的小亭子供歇息,兩人也有停下歇息的,也有直接往前走的,到達白石殿時,站在平台上向西望去,天邊一片橙黃映紅的晚霞中,異常渾圓的太陽正緩緩下沉。
「太陽下山了,山上晚間風大,陛下,咱們快進去吧」蘇浚緊了緊斗篷,向古清華道。
古清華點點頭嗯了一聲,抬頭仰望了望孤零零屹立面前的白石殿,率先走了進去。
白石殿是一座小小的四方形宮殿,建在半米高的白石基座上,宮殿亦為大理石所砌成,殿中只有前、後兩進,單間。構造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以至于古清華踏進這小小的宮殿時有些不習慣。
前殿正對著門擺放著一條長案,壁上懸著巨幅太公垂釣遇文王圖,案上供著香爐、寶鼎;左右兩壁一邊為榻,一邊為一對椅幾,幾上擺著些吃食茶水,除此之外,再有殿角四壁各一個一尺多高的大火爐,再無他物。轉入後殿,則是戒齋之所,除了地上一席,席前窄幾供著香爐,取暖之銅火爐外沒有任何多余的陳設。好在殿內極小,看去倒也不覺一片空蕩。
古清華打量一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向蘇浚笑道︰「天色不早,吃點東西,該留著體力守夜了。」
蘇浚笑道︰「陛下盡管放心歇息,臣夫會好好守著外殿。只是,殿中清冷,寒夜風大,陛下小心些,別著涼了」
古清華嫣然一笑,仰首道︰「朕可沒你想的那麼嬌氣」
蘇浚但笑不語。兩人簡單用了食物,蘇浚點燃殿中燭火,古清華便來到後殿,盤坐在地上的軟席上。
四面沉寂,只有昏黃的燭火微微跳動,爐中香煙裊裊升起,擴散,滿室縈繞著淡淡的御香味,沾衣拂面,淡香入鼻,滲入五髒,讓人頓覺心明澄淨,就連殿外呼嘯而過的山風,仿佛也帶了幾分神聖的意味。
這是離天壽山皇陵最近的地方,古清華靜靜盤坐,靜得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腦海中情不自禁回想這二年多里發生的一件又一件驚險困頓之難事,每每遇難呈祥,逢凶化吉,是她運氣太好,還是有祖宗神靈庇佑?如果,祖宗有靈,知道她是個西貝貨,是否還會接納她?一如既往的保佑她?而她古清華一生,是否已是結局可見,那就是陷在永無休止的爭斗中,直到生命的盡頭?
她突然忍不住有幾分煩躁起來。
這並不是她希望的生活,才兩年多,已經經歷了數不勝數的驚險危難,在鬼門關外不知轉了幾轉,處處提防,步步驚心,吃飯喝水都要小心翼翼,出門一步都要懸著心然後,除了提防,便是算計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比如這一次的遇刺——
古清華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低頭瞧了瞧身上,誰叫自己這麼倒霉,佔了人家的皮囊呢本還以為當了皇帝有多好呢,想想還不如四大家族過得自在呢
她突然之間悟到了一個哭笑不得的真理︰當你擁有了所有一切時,也相當于什麼也沒擁有
「蘇浚?」古清華還在胡思亂想,突然听到腳步聲傳來,在這寂靜的夜中,一點點的聲音也顯得格外的清晰。
「陛下冷嗎?」。蘇浚笑著進來,道︰「外邊下雪了」
「下雪了?」古清華雙眸一亮,顯出幾分興奮,她閉上眼楮凝神細听,片刻睜開,疑惑瞪著蘇浚道︰「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呢」
蘇浚不覺笑了,道︰「陛下,又不是下冰雹。」
古清華自己也笑了,輕輕起身,低聲道︰「朕想出去走走。」
蘇浚稍一遲疑,似是有些為難,終于點頭笑道︰「好。陛下想去,那便去吧」說畢拿過一旁的紫貂斗篷,輕輕替她系上。他的動作很輕柔,神情很專注,輕輕攏順著領口,指尖不經意觸過她溫熱的頸窩,涼涼的,滑滑的,古清華的心忍不住輕輕顫了顫,怔怔的望著他,竟有些傻了。
「陛下?」蘇浚略帶疑惑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思,古清華猛然抬頭,一雙溫潤如墨玉般的眼楮映入眼簾。淺淺的燈光下,他的輪廓異常完美,氣質格外月兌俗,她有些恍惚,他的眼神滿含著殷殷關切,滿滿盡是她,讓她有一剎那的錯覺,就好像,他專程就是為她而生……
「蘇浚」古清華心中突然溢滿了一種酸酸澀澀、似苦似甜、如鯁在喉欲吐不能、欲咽不下的感覺,她突然撲入他的懷中,頭抵在他的胸前,緊緊環抱著他的腰,低低道︰「蘇浚,你會害我嗎?」。
幸福來得太快,蘇浚身子一僵,心跳停止了,血液也凍結了,天地時間都不存在了,這世間只有她,只剩下她而她,此刻就在他懷中,她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她的手緊緊的環抱在他的腰間,她的呼吸一長一短,清清楚楚傳入耳中,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點一息,柔柔緩緩,縈繞著他。
他措手不及
「蘇浚,別離開我。」她低低的聲音在這雪中暗夜听起來柔弱得像一只剛剛出生的貓咪,楚楚可憐,無助得令人心痛。
蘇浚的心猛的揪了起來,揪得生疼,他用力回抱著她,輕輕撫模上她的臉,低頭輕輕道︰「陛下,我不會離開陛下,更不會害陛下,我會一直,陪著陛下」
他的手徒然一僵,指尖所觸,一片溫熱濕滑。
她竟是流淚了,他從沒想過她也會流淚,更沒想過她會在他面前流淚。蘇浚心里又心疼苦澀又歡喜甜蜜,原來他在她心里,並非無足輕重
蘇浚輕輕用手替她擦拭淚水,動作極盡溫柔細膩,他默默抱著她,無聲安慰,既沒勸她不要哭,也沒有問她為什麼要哭。
倒是古清華自己哭了一陣覺得失態,輕輕掙了掙,離開了他的懷抱,轉過身擦干眼淚。
「走,我們出去吧,我好久,都沒看過下雪了。」古清華微微笑了笑,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濕濕的凝成一縷一縷的。
「好。」蘇浚微笑著,伸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兩人均是一顫,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閃電般從心底劃過,微癢酥麻。古清華悄悄瞟了他一眼,並未拒絕。蘇浚膽子更大了幾分,另一手自她身後穿過,將她緊緊攬著。
蘇浚心頭不覺有些發酸,她說好久沒看過下雪了,其實,翟鳳城中哪一年的冬天不下雪?可是翟鳳城中,又豈容她有心情和精力去關心是否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