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小宮女叫起,發現蘇側夫與陛下皆從寢殿出來,旁人垂了頭不說什麼,湘琳卻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屑的撇了撇嘴︰蘇家的人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口口聲聲說守護在外嗎?怎麼又從陛下寢殿中出來了
古清華與蘇浚反倒坦然,對諸人各式各樣的反應不以為意。蘇浚從容與她話別,欲回自己住處梳洗,古清華卻叫住了他,稍稍沉吟,抬頭道︰「昨晚你想必也累了,回去歇著吧,朕今日起戒齋,不便使人打擾。」
「也好。」蘇浚點點頭,道︰「陛下別忘了按時服藥,臣夫晚上再過來。」白天這宮里戒備森嚴,他尚可放心一二,晚上,他無論如何不會離她而去。
這件事上蘇浚堅持的態度遠遠超出了古清華的想象,她苦笑了笑,點頭嗯了一聲。
湘琳的臉忍不住垮得更加難看了些,昨天晚上累著了?當著眾人說這等曖昧的話,什麼意思她古清華的臉面都叫她丟盡了
湘琳心里突然有些發堵發悶,強打著精神上前,想說什麼,瞥一眼圍著古清華忙得團團轉替她梳頭上妝淨臉的宮女們,終是忍了,跟蘇姑姑說了聲去小廚房看看藥煎好了沒有,便出去了。
因是戒齋,一日無事,亦無人來求見。因為所有陪同祭陵諸人,都與她一樣需要戒齋。
可是到了晚上,蘇浚仍是來了,卻被湘琳堵在了門口。
蘇浚有些愕然,雖然他一直模不著頭腦,不明白湘琳為何總是看他不順眼,可他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陛下戒齋,不需蘇側夫侍寢,蘇側夫還是請回吧」湘琳一開口便是毫不客氣。
蘇浚一怔,笑了笑,溫言道︰「湘琳姑娘誤會了,我是來保護陛下的。不守著陛下,我也睡不著。」
「行宮戒備森嚴,寢宮中又有暗衛,蘇側夫想必多慮了。」湘琳仍是咄咄逼人。
蘇浚面色一正,道︰「蘇浚但求心安,湘琳姑娘還是讓路吧姑娘忘了那日南郊之事嗎?陛邊,僅僅有夜風還不夠」說畢也不等湘琳說什麼,徑自走了進去。
湘琳沖了進去,沖古清華道︰「陛下,蘇側夫定要闖進來,戒齋一事,非同小可,這若是叫外人知曉了,可保不準說出什麼話來」
「我不會離開陛邊」蘇浚斷然道︰「不若,湘琳姑娘也一起守在陛下寢殿外,如何?」
湘琳氣結,立刻便道︰「如此甚好」
「湘琳,你——」古清華有些過意不去,湘琳身嬌肉貴,哪里是受得了這種苦楚的?她可不忍心
「陛下,奴婢覺得如此甚好。」湘琳卻毫不猶豫打斷她的話。
蘇姑姑等一眾宮女太監都目瞪口呆,瞧瞧這個,瞧瞧那個,渾然不解湘琳何時也這麼大脾氣了
古清華無語,只得隨他們意。
一時眾人散去,各忙各的。
暗處默默觀察著這一切的夜風,同樣渾然不解,困惑不已。憑著與生俱來的敏感,他總覺得哪里隱隱有些不對,但究竟是什麼不對,他也說不出來……
如此到了第三日,也是戒齋的最後一日,古清華應該登上天壽山白石殿,一個人在白石殿度過一夜,以顯誠意。
不料這兩日,原本還見冬陽的天空突然之間濃雲堆積,陰沉如鉛,寒風也一日緊似一日,古清華的胸口又隱隱犯疼,許是晚間著了風寒,微微有些咳嗽。
蘇姑姑、湘琳、理郡王等都急得不得了︰她這個樣子,一個人在寒風凜冽、寒氣深重的天壽山上過一夜,怎麼叫人放心倘若次日祭陵大典上因身體原因出了什麼變故,難不保有人在這上邊做文章,說上幾句什麼「天意」、「祖宗神靈降罪」之類的話,造成人心惶惶,可就得不償失了
但祭陵大典日子已定,要更改,也是萬萬不能的。
古清華倒不怎麼在意,堅持表示自己無礙,絕不會出事。
理郡王、蘇姑姑等都不說話,山上那冷清清的白石殿根本沒有像樣的取暖設施,山上本就比行宮要寒冷許多,一壺熱水不過一刻鐘就變得冰涼透骨,她一個人在上邊過一整夜,就是墊著熊皮大褥,披著銀狐披風,也不容易度過。
「讓我陪著陛下一起上去吧」蘇浚開口,橫豎,他早已打下這個主意。
「這怎麼行」古清華第一個便蹙眉反對。她來祭陵,不是鬧著玩,也不是享福,而是出于籠絡人心、提高聲望的政治需要。環境越惡劣,才越顯出她的決心誠意,帶著蘇浚上去,這算什麼?
蘇姑姑卻十分贊同,湘琳也沒說話。說到底,她的身體才是第一位的,而且,這兩晚與蘇浚一同守夜,盡管不願意,她也不得不承認,其實,蘇浚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那個」。
「朕不能開這個例。」古清華態度十分堅決。天壽城是個十分特殊的地方,祭陵又是一件無比莊重之事,在這件事上,她要做到百分百的毫無瑕疵,絕不容許議政王一伙在這上邊有一絲一毫可做文章的機會。
蘇浚卻道︰「此例非陛下開。如果我沒記錯,太宗皇帝仙去之後,高宗年幼,高宗三年祭陵時,憲章太皇太後同樣陪伴高宗在白石殿過了一夜。陛子不適,人人皆知,臣夫照顧陛下,有何不妥。」
理郡王一听忙道︰「蘇側夫所言甚是陛下,龍體要緊吶」
何況,若不是古氏那一幫人非要出城迎駕,陛下也不會受傷,如今側皇夫陪著陛下一起戒齋,他們誰又敢說什麼?最最重要的是,陛下您確實龍體不適啊,獨自一個在那山頂上,這萬一出點什麼事,他這個主持此趟事宜的主事人無論如何也月兌不了干系,到時候議政王隨便一句「辦事不利、安排不善」之類的話下來,就可以拿他頂缸。
他看不順眼他很久了,他可清清楚楚感覺得到的
「既如此,理郡王快去安排吧太陽落山前,陛下與蘇側夫便該上山了」古清華還在猶豫,蘇姑姑已經說話。
古清華少有駁蘇姑姑的話,而且她轉念一想,也好,且看議政王會不會再出什麼烏龍,有蘇浚在,好歹有個幫手,怎麼著也比她一個人在那上邊強些
下午未時三刻,二人穿戴完畢,登上前往天壽山的車輦。
裝飾一新的古清華身著玄色交領大袖長袍,領口和袖口裝飾著朱色寬邊,上用金線等距離的繡著姿態各異栩栩如生的龍紋,朱色瓖金嵌玉腰帶,黑底紅花蔽膝,足上一雙玄色千層底金線流雲鎖口長靴,雲鬢高聳挽成簡單的螺鬢,只簡單用幾枚銀色花鈿固定,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素淨淡雅而不失莊重。蘇浚則是一身靛藍棉袍,腳蹬長靴,銀冠束發。
到了天壽山腳下,蘇姑姑、湘琳扶著古清華下輦,在她華貴莊重的衣袍外罩上長及腳跟的一口鐘紫貂大斗篷。蘇浚亦系上黑貂斗篷,抬頭望望高聳的天壽山,天氣低沉,雲遮霧繞,山勢雄渾,山色蒼茫,望不見頂,但見半山往上霧氣縈繞,寒風呼嘯而過,風過樹搖,草葉嘩嘩,如幽如咽,淒厲刺耳。
蘇姑姑和湘琳、議政王、理郡王及古氏代表等送行人皆不作聲,面上俱是凝重,心里在想什麼只有各人自己知曉。
「陛下,」理郡王拱手向古清華一躬身,肅色道︰「微臣等只能送陛下至此,冬日天黑得早,請陛下與蘇側夫早些上去吧白石殿中微臣早已遣人打點干淨,暖爐炭火也收拾妥當,道路也干淨,自三日前,山上山腳便已戒嚴,有羽林軍衛和地方官兵守衛,請陛下放心」
古清華手握素色帕子,粉頸微垂,掩口輕輕咳了幾下,身子輕輕晃了兩晃,一副神虛氣短、弱不禁風的模樣,蘇浚心頭好笑,面上卻顯出十二分的關切,忙一把穩穩扶住她,關切道︰「陛下」
古清華故意做出若無其事但實際上人人看得出有所不適的神情,站穩了身子,向理郡王微笑點頭,強撐著幾分虛弱道︰「理郡王辦事朕還有何不放心的?你們都回去吧好生準備,明日,隨朕一同祭拜皇陵列祖列宗,求祖宗庇佑我大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陛下如此虔誠,先皇先帝們定會保佑我大息,保佑陛下龍體安康」眾人恭聲都道,瞧瞧抬眼望向她,目光復雜,有感動,有憂慮,有敬服,也有——窩火。
「陛下保重,臣等,恭送陛下」理郡王說著撩袍一跪,向上俯首,諸人見狀紛紛跪了下去,齊聲道︰「陛下保重,臣等,恭送陛下」
古清華點點頭,與蘇浚相視一眼,一同向天壽山上登去,身影漸漸越變越小,轉了道彎,消失在眾人眼簾中,眾人這才起身,默默返程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