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02
第一百八十四章那些年，那些事（中）
那年那些天，西涼百姓尸骨成山數不勝數，昔日人間天堂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獄，對比慘烈。血淚中看山河破碎國破家亡，又見昔日傳說中最是公正無私的仙人忽然出現，卻成了收割性命的惡魔，不是西涼人不會明白，那是一種怎樣徹骨的傷痛。
恨！自醒來之日起，朝小樹的心中就惟剩下這一種感情！他一恨老樹救了他卻無法拯救家人親友。他二恨西涼修士不僅不拯救同胞萬民還趁火打劫。他最恨卻是自己空余孑孑性命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沒有死，不是因為他不想死不去死，只是因為在他死之前，一個不能稱作西涼人的西涼人來過這個小院。
那名沉默寡言的修士有著極其魁梧的身材，並不承認自己是西涼人。然而沉默有時便等于默認。那對黑色眸子中目光平靜如死水。不知何故，他想起看到村子被村旁小湖吞沒時的感受。也不知何故，他相信了那人的話。
那人說，他將殺光西涼土著修士。
那人又說，他將殺光手上沾染西涼人鮮血的修士！
那人並不在乎他的死活。
然而這株被移栽到這里的五百年樹祖，是西涼最後一株活著的桃樹。
所以他沒有死！
朝小樹灰色的眸子現出惘然之色。
最初的那些年，這株五百年桃樹猶自一年年結著果子，雖不如往昔甜美碩大珍貴，卻依然有著西涼桃最醇正的味道。每一年當這間小院里彌漫桃香，那魁梧修士都會出現，摘走最小的兩顆離去。一生侍奉此株桃樹的朝小樹隱約明白那人心思，自東至西西涼兩萬里，桃樹無數，五百年樹祖卻只有萬桃山上區區百株，一嘗五百年桃樹上結出的貢品桃子與初春時節回寒前極品桃花魚無疑是西涼億萬人兒時的夢想然而自出生時就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這桃子與桃花魚的珍惜。所以即便是夢想也變得小心翼翼夢想得到的，只是那其中最小的桃子最小的魚。
那人果然就是西涼人。
然而沒有了真正西涼土地的支撐，即便有自己這個凡人能與之兩體一命保證不死，卻越來越難結出果子。
原本數十上百顆桃子壓枝低的場景漸漸不再。
小院中春夏秋冬，轉眼便是百年。
那年，五百年樹祖開了百年來最繁盛了一樹桃花，卻沒有留住一顆桃子。
那年，紛落的桃花中，那魁梧修士突兀出現在桃樹下，伸手扶住桃樹，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黑血，卻表情淡然道︰「西涼九宗十三門，全滅。桃山聖地，崩碎！」
快意肆無忌憚彌漫朝小樹周身三萬六千毛孔，樹在搖晃，朝小樹眼中流出血淚。
百年時光，他自然清楚西涼兩萬里，修行世界只有九宗十三門，外加一聖地！
但他還是沒有選擇立刻去死！
他還要看著那些手上沾染了西涼人鮮血的修士，一個個死去——即便不是死在他眼前，即便不是他親手手刃！
這一等就又是百年。
那魁梧修士已六十年沒有來過小院。
這六十年，他還是在等，等那些人死，等那人回來。
直到這一天。
他沒有等到那人，卻等來了那人曾黯然說起過的一個人。
這人身上有一種奇異桃花香，屬于西涼，卻更純正，更接近某種本源。
朝小樹伸出樹皮般干枯粗糙的右手，臉上露出過盡千帆淡然笑意，問出「西涼人？」卻沒有等待答案，嘎嘎笑道︰「楚三千？」
楚三千輕輕握住那只手——
雲十七城向東三百里，便是昔日風雪城所在。
西涼風雪城所在，地理位置極其巧妙，致使每年秋冬兩季，每每大風大雪不斷，風則如刀，雪則如被，大風大雪中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因名風雪城。
新城圍昔日風雪城如今魔城而建，名字還是風雪城，即便當年西涼地覆天翻，劇變之後此處再不下雪，這座城，也還是風雪城。
不同于雲十七城，新的風雪城規模遠遠稱不上浩大，東西南北四域，四段城牆所圍不過數里，甚至比原先的風雪城更小。相比于其他新建之城，風雪城也更亂更髒，修士寥寥，絲毫沒有身為西涼八十一座主城的氣勢，這一點更與原風雪城相差甚遠。自他城前來之人定會驚詫于此。然而這些人不久後便會明白，原先風光無限好的風雪城，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
一切皆因風雪城城主。
這一天暮時，城主府中又一次響起轟鳴與怒吼。
一隊隊甲兵碾過各條街道，每一名兵將皆披堅執銳，黑色的面具下射出陰蟄的眸光，每一人皆是如此，仿若隨時要擇人而噬蛇群。
大道之上，原本就不多的修士急匆匆走著，噤若寒蟬。心中無不在思索著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為幾顆息石搭了性命可就不值了。
背景較為單薄的幾家店鋪拍賣場也趁早關門歇業，事實上，大多數此類商家早已無奈離去，只剩下這麼幾家在苦苦支撐。
當然，不懼城主府的數家不滅天朝各國豪族的產業，猶自中門大開，冷眼旁觀城主府鬧劇。一家鋪子櫃台後，一名慈眉善目老者兩手揣在袖中本在打盹兒，听到城主府中又響起吵鬧聲，睜開眼皺了皺眉頭，片刻後搖頭輕嘆道︰「可惜了，當年齊東翰是何等天才樣人物，十歲入道十二洞玄，不過二十五歲破境入微，見道悟劍道自創萬劍齊歸術，璀璨之資讓整個蜀國青年俊杰仰望，最終卻落得此等境地，讓人不勝唏噓啊！」
旁邊不遠，俏麗女子掩嘴輕笑道︰「老祖你都說了很多次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蓀兒早就听膩了！」
老者無奈嘆息道︰「若真是人的原因倒也罷了，但當年百國頂尖青年俊杰一百三十七人率軍齊入西涼，誰又曾想到今日局面？原本都被寄予厚望的一百三十七人，除三人外全部卡死在無晦境巔峰，真的就是人自身的原因了？我們這些老家伙都不說，是因為皇城小世界沒有發話，但哪一個心里不是明鏡似的？蓀兒，老祖想了許久，終是後悔听你糾纏讓你進了這西涼火坑！」
俏麗女子撇嘴道︰「不是還有三人嗎？老祖把蓀兒想成那三人之資不就行了？」
老者目光柔和，苦笑道︰「傻孩子，那三人的資質豈是你能比得上的！」
「三人中，北齊鐘山自不必說，**凡軀之時已能敲響北齊王鐘，震驚天下，資質之逆天讓皇城小世界都不能淡然視之。但就算是他，也是在長城之上破境望衡。換句話說，那時他尚未進入西涼啊！」
「那楚劍狂抱劍而生，生而知劍道，傳說更為昔日西楚霸王私生子，血脈高貴純正。一柄鈍劍橫劈千山，入神境時于怒中強力擊殺無晦境巔峰修士，震驚當世。但這一位，只腳入西涼卻心生莫名警兆，後腳遲遲不敢踏入。踟躕整整三年，冒著心頭生魔障的危險而決定不入。若非其走出了那條令人驚嘆的望衡路，就算是他成就登天，怕也會被後世俊杰鄙視嘲笑萬年吧？」
老者深吸一口氣，感慨不已。當年楚劍狂一步三年，世人皆不知何意。後有人自蛛絲馬跡中算得，楚劍狂竟是怕了！此消息一出，天下皆震，無人知其深意，于是世間流言四起，不屑中目光也隱隱瞥向楚劍狂身上。
三年不動，楚劍狂成為那片土地極其特別的一道風景。若非傳說其為楚霸王私生子，有楚國宮廷高手暗中護佑，此人怕是早被仇家刺殺而亡。更多人卻想看到，他如何走出這一步，進，三年時光白費，心頭定然生魔障；退，屈服于心中恐懼，魔障亦是立生！
三年踟躕，楚劍狂雙腳被泥土埋藏，誰也不知他會做出怎樣選擇。那一日，靜立三年的楚劍狂背上大劍微微顫抖，頓時令數名過往的修士心生預兆，短時間內遍傳天下——楚劍狂之名，天下盡知。這一步即將走出，自然引來無數人圍觀。這之中，就有這名老者！
萬道目光注視下，楚劍狂緩緩睜開閉了三年的雙眼，退出了那一步！
他抬頭看了看前方西涼天空。
一如三年前那道目光。
無數人嘆息無數人欣喜，沒有人知道他在怕什麼，但他就是怕了。而這退出的一步，證明他最終屈服于他的「恐懼」！
在無數人看來，這一步，讓楚劍狂與長生帝王大道無緣！
然而在這些或是惋惜或是欣喜的目光之中，楚劍狂身上忽然散發光芒萬道！
無數人如遭雷劈！
一柄鈍劍以楚劍狂為劍心，劍指高天，浩大如山，出現在虛空之中。
劍倒，轟轟如山崩，砸在前方西涼土地上。
劍倒地，大地消失！
楚劍狂喃喃︰「望衡？」
心中有懼又如何？屈服于此「懼」又怎樣？
退一步海闊天空，楚劍狂就此望衡！
破境見道自創神通，劍法劍道素來鋒銳而一往無前，楚劍狂退一步逆尋悟得鈍劍道！鈍劍如巨山，此術名山崩，神通如其名，一劍如山崩！
老者猶記得當年震驚恍惚。
但即便是那時，世人也不知楚劍狂在怕什麼。
直到十年後二十年後。
直到，入西涼一百三十七青年俊杰，一百三十四人望衡無望！
但嚴格說來，楚劍狂同樣未曾入西涼！
目光溫柔望著眼前生而有劍心的孫女兒，老者目光越加溫柔，嘆息沉聲道︰「蓀兒，老祖不該讓你入西涼啊！」
那女孩撇嘴道︰「不是還有一個在一百三十七人中不甚突出的白牧之嗎?他可是真真切切進了西涼啊？最終不也是望衡成功了？所以說，西涼也並非老祖說的火坑，只是天地規則有些特殊罷了！」
老者內心輕嘆，那些話卻未曾說出口。
「傻孩子，白牧之望衡不成，狠辣自廢道身道心，轉為修魔，這才望衡啊！」
「白牧之所望之衡，是魔衡啊！」
「這世間，兼具道身魔身，道心魔心之人，能有幾個？有膽量毅力自廢重修者，又有幾人？」
「傻蓀兒，若非你有道身劍心兼具魔身魔心，老祖如何肯答應你入西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