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29
第二十三章蜀道前，桃林里，絕望的兩條路（一）
從桃淵懸崖上走下來的楚三千一直沉默。小生天也知道，昨夜那個老頭身上，一定有什麼東西刺激到了小三千。
這不僅能從小三千的反應中看出，那頭貪吃的青牛威脅他，不讓他亂說，也足以證明這一點。他不是沒有想過告知小三千真相，只是想到那凶惡強大老牛的威脅，最終還是乖乖听話。基于此，他覺得有些對不起愛護自己的小三千，于是乖巧地躲藏在他亂蓬蓬的發端，百無聊賴。
清晨，紫氣褪去，大白蒼穹上流轉雲塊，與往年的這個時節，楚三千所見的清晨一般無二，楚三千卻沒有了那時的感覺。再次走下桃淵懸崖，楚三千忽然覺得，命運原來真的這般玄異，玄異的命運里注定著狗血的遭遇，置身事外的人可以嘲笑不屑鄙視或是冷眼旁觀，就像是他看著鐘鐵匠一家一霎間灰飛煙滅。置身事內的人，卻不得不在這故事里絕望地掙扎糾結。
在一個老農處用一顆桃子換得了一身布衣，楚三千第一次在吃虧的交易中不覺得不忿，或許是老農的咳嗽聲激起了他久不見的惻隱之心。
隱蔽處，楚三千把堅韌的樹皮衣月兌下來遞給小生天，穿上了那身極普通的粗麻布衣。黑色的布衣並未使他顯得多麼深不可測，也沒使他看起來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楚三千很滿意，戴上了那老農額外白送的青色斗笠，遮蔽冷風。
不管小生天要對樹皮衣做什麼，他沉默著走到桃山道口，向西南蜀道走去。小生天氣憤地拔了他一根頭發，沒有引起他任何反應，只得自己玩自己的。那身樹皮衣，早已被他收了起來。
楚三千走得不快，西涼不愁飽暖的百姓們懶洋洋走著的速度都是如此，不急不緩。悄然避開了西涼並不多見的小城，也就是大村子。五十里的路程卻依舊一晃而過。
臨近蜀道，在一條極不顯眼的岔路口，楚三千轉彎走上了那條不是路的路，踏著初春早開，卻被凜冽寒風切落，注定結不出果子的桃花瓣，向深處走去。
說它不是路，是因為它確實不是一條路。說它是路，是因為有人從這里走過。
透過重重桃樹，遠遠出現一道橫平豎直的深色影子，綿綿延延似是無窮無盡。深色影子前方不遠，隱約現出幾縷青煙。正值正午，這時節暫時還不是很忙綠的桃農，已經開始做午飯。
拐過一道彎，前方一條寂靜溪流旁，出現幾座茅屋，幾欄發了女敕芽的桃木籬笆，平平靜靜。青色炊煙正是從中升起，漸散漸淡，飄忽成桃花的模樣。這，無疑是最美的農家小院，最美的山間桃源。
楚三千止住腳步，靜靜看著它們，眼角有些潤濕，這是他的目的地。不管內心深處那最本能的渴望，楚三千最終選擇，最先來到這里。這里，有鐘二牛願意為之去死的人楚三千不知道自己願不願意——想來也是願意的。
不一會兒，一座茅屋里走出一道嬌小身影，潑了一盆髒水在某棵桃樹上，並未流入最先從沉睡中醒來的山溪。女孩裹著青色頭巾，擦著臉上汗水四處看了看，臉上是自然的滿足幸福的神情。又在小溪中舀了一盆水，端進了茅屋里。很快，茅屋里傳出純真的笑聲，初听起來似是一個，細听起來，卻是幾乎相同的兩個人的聲音。
楚三千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
這就是鐘二牛進入宋家的原因。之一。
搞垮了王家，救出了丫丫姐妹。在宋家呆了九個月，鐘二牛做到了普通人永遠也做不到的事。搞垮王家，是宋家大小姐默許的事。順勢放走了王家所有丫鬟，卻並不是因為鐘二牛嫌麻煩，而是為了讓丫丫姐妹獲得自由！
這一點，楚三千堅信，宋家大小姐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到！
青煙隨風四散，傳入楚三千嘴中，他像是聞到了飯食的香味，為之沉醉。
楚三千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永遠記住這香味，再遠遠望了一眼那蔓延的平直高大的影子，轉身原路返回。
從此，指間沙隨風漫卷，斬斷前塵牽掛如斬桃花。我生死由命，你富貴在天，你我從此不相識，不相知不相干！
桃山道口早恢復了人來人往，不多，卻盡是匆匆忙忙。少數去往西北囚龍關的商人貨販，更多是漫山桃林里走出的桃農，和幾個囚龍關里好不容易放假的南唐兵卒。無論是誰，都要走過這道不大的道口。西南道上走來一個相貌平凡的年輕人，青色的斗笠下伸出髒黃色的亂長發，讓人惡感頓生。初春時節，寒冷依舊，又即將有一場回寒，他卻穿著一身單薄的黑色衣裳，顯得有些寒酸。
正是西涼城曾經的小乞丐三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楚三千不願意給丫丫姐妹帶來那幾乎不可能，但還是有那麼一絲可能的麻煩，依然避開了那座小城，不帶走一片雲彩，不留下一顆腳印走上了桃山道口。
桃山道口不大，所以雖然每天都有數百人走過，卻很少有貨販停在這里買賣。更何況，西涼雖富庶，卻依舊有那好吃懶做的流民，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行那剪徑之事。去歲西涼大赦，兩萬不法之徒同出牢獄，無所事事，于是重操舊業，西涼越加不太平，更沒有人敢停在這荒野之中。
所以走上桃山道口的楚三千，第一時間並沒有見到什麼人。像一個老農一樣嘆息了一聲，楚三千扶地坐下，倚在了一棵桃樹上，淡淡桃花香讓他有些膩歪，不經意間皺了皺眉。西向行來幾個面容平和之人，面上不見凶色，看起來應是西涼最普通的桃農。
頭頂傳來一陣癢意，楚三千想了想，還是月兌下了斗笠，露出亂蓬蓬的發端。戴著斗笠顯得神秘，有時是好事，有時是壞事，現在，自然是壞事。
「諸位老哥可是要進城？」
幾人走進，並未十分注意道旁倚臥的年輕人。即將交錯而過的這一瞬，楚三千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快走兩步笑呵呵問道，真誠的笑容，一點不像剪徑大盜。
「嗯哪！」
其中一人點頭道，其他人沒有說話，但也都點了點頭。顯然都沒有懷疑楚三千的身份楚三千也沒有什麼身份讓他們懷疑。
「小哥也要進城吧？」那人腳速不減，側身問道。
楚三千臉上露出羞澀笑意，顯得有些不自然，扭捏道︰「爺爺說我成年了，必須自己跑一次城，見一見市面，以後也就不怕他死之後我會餓死了。」
很奇怪，西涼百姓，對生死的話題並沒有多少禁忌，仿佛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生死，生死，有生就有死。這種坦然，若是在前世，恐怕也只有少數慣看生死的老人所能想明。而在西涼，這卻是幾乎每個人的想法。當然，這里的生這里的死，必須是正常的生，正常的死。
幾人轟然大笑，其中一人挪揄道︰「那小哥可帶足了銀兩？萬花樓抱月樓可都是吃銀兩的地方，不然你就只能去桃花巷了。」
楚三千臉上一紅，嘀咕道︰「小丫不讓我去桃花巷」
幾人再次大笑，那人道︰「小哥不說不就行了？桃花巷可是個好地方啊！小哥去一次肯定就想去第二次，去了第二次，小哥就該不想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楚三千臉上露出好奇之色，向那人問道︰「老哥能不能告訴小弟，城里是什麼樣子？」
幾人都呵呵笑了。片刻後，那人臉上露出感嘆的神情，清了清嗓子說道︰「西涼城可是整個西涼的第一座城，正是因為祖先們把它叫做西涼城，我們這兩萬里桃花地才叫做西涼。西涼城很大，有兩百萬人口。建在桃山埡口上，是西涼八十一座大城中最重要的一座。桃山東桃山西的人要來往，就只能通過西涼」
忍了半天的楚三千終于小聲提醒道︰「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是現在的西涼城里面的樣子」
那人一滯，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罵道︰「小四你不嘴碎了？這些東西咱西涼誰不知道？三歲女圭女圭玩兒過家家都知道往西涼城跪拜求祖先保佑，還用你說？」
那人也嘿嘿笑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麼毛病嘿嘿，小哥，听著啊！正菜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