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槐樹下走出來的人 第七十八章劉元允的晚年和他的子孫們

作者 ︰ 金石聲

說了半天國家大事,與本書無關的閑篇兒,說它無關就無關,說它有關就有關,人生活在這麼一個大環境里,人的一生榮辱能與這大環境無關嗎?

那延慶城東臨河村的劉元允,本可以作大官,他卻沒作上大官,他本可以發大財,他卻沒有發上大財。

那劉元允自和那延慶州官達成了城下之盟,就再不能作他的買賣了。

劉掌櫃這年已經六十歲了。听說在宋朝,人到六十不死就得活埋。

包老爺的母親,那年已到了六十歲,包老爺是孝子,不忍把他母親活活埋掉,每天上朝之前把他母親藏起來,下朝後,又把他母親放出來。一日早朝回來,包老爺悶悶不樂,母親問包拯︰「兒啊,是不是為‘娘’之事煩惱,如是這樣,你就把老娘埋掉了吧。」包老爺起身言道︰「請娘勿放寬心,絕不是為‘娘’之事煩惱。」

老娘言道︰「那是為何煩惱?」

包老爺答道︰「娘啊!現有五鼠大鬧東京,有的甚至變成了人形大鬧朝堂,朝野震驚,人心浮動,孩兒是為此事煩惱。」

包老爺老娘言道︰「這事不難治理,那老鼠怕貓,你到天庭把貓請來,老鼠自然滅掉。」

人說宋朝時候,天底下並無貓,只有玉皇大帝哪兒有只御貓,包老爺是文曲星下界,梵香禱告,一會兒昏昏睡著,真魂出竅,上了天庭,見了玉皇大帝訴說人間煩惱,要求借天庭御貓一用,玉皇大帝批準,御貓縮在包老爺袖筒里,隨包老爺來到人間,早朝之上,那五鼠又來搗亂,包老爺從袖筒撒出御貓,不一刻,把五只老鼠統統捉住吃掉,從此之後,朝堂太平,天下太平。

天子大悅,問包老爺道︰「你這貓從何而來?你怎知道老鼠怕貓?」包老爺如實說出,這一切都是他老娘告訴他的,天子問︰「你娘有多大歲數了?」包老爺言︰「下官犯有欺君之罪,不敢實話實說。」天子言︰「你今日立了大功,寡人免你欺君之罪,你就實話實說吧。」包老爺言︰「我老娘已經六十歲了,天子讓埋掉,我沒有埋掉,望天子饒恕下官。」天子听後腦瓜兒轉了幾個彎兒,想道,「人活到六十,雖然已經老了,但還不是一點用沒有了。」遂重新下旨︰「六十老人從此之後不準活埋。」從那時起,活到六十歲的老人就不再被活埋了。

而那御貓,包老爺本來應了御帝,用完了就送還天庭,可他擔心御貓送還了天庭,再鬧五鼠、六鼠,就沒把御貓送還天庭,把他留在了人間,自此之後,天下就有貓了,御貓沒如約送還天庭,御貓怨恨包老爺,就整日罵包老爺,如你不信,等貓睡著了的時候,你趴在他的身邊你听去吧,它準這樣罵著哪︰「許送不送,包老爺雜種!許送不送,包老爺雜種!」

貓罵包老爺不把自己送還天庭,和人到六十不死就活埋這條法令,在中國是否真正施行過,誰也沒有進行過真正考證,但人活到六十已經活了一圈,已到了暮年,干大事的年齡已經過了。

劉元允回首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浮現于他的眼前,銀子他沒少掙,地他沒少買,每一兩銀子、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他的滴滴心血啊!

劉元允土地成片,孫男嫡女成群,吃也夠吃了,花也夠花了,買賣人家不讓跑了,心一閑下來意志也就垮了,再讓他跑那買賣,他也不想跑了。他看到那鞍嚼環和十幾頭騾子,跟那張三言道︰「這些家什和牲口扔在家里也沒用,你把他拿去,倒騰點兒小買賣吧,把昌平西山東山里頭兒那些,核頭、栗子、杏核子、大棗兒倒騰出去換幾個錢,走著就比站著強!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掙了錢,你過年過節看看我,不看我,我也不爭你。」

這張三兒以後如何發展,究竟財運有多大,這就要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劉掌櫃,有五百畝地的產業,六個兒子,一個閨女,十個孫子五個孫女。兒子到時候得娶媳婦,閨女到時候得出聘,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兒,而這孫子一個個長大還要給他們娶媳婦,孫女一個個長大,還要給她們找主嫁人。

那老哥兒六個和老姑女乃女乃本是挨肩的,一個比一個小三歲,他們的孩子這個跟那個能差多少呢?有一邊兒大的,也有相差一兩歲的,這就造成了劉家的喜事年年有,劉家的媳婦年年娶,人多了,那有一碗水端得都那麼平呢?大房說二房娶媳婦彩禮給多了,三房又嫌自家的媳婦彩禮給得少,買來了布料,請來了裁縫,這屋的媳婦喜歡穿紅的,而那屋的媳婦又喜歡穿綠的,廚房今天做了稀的,而有的人不喜歡吃稀的,想吃干的,廚房做了干的,而有的人又想吃稀的了。

五百畝地是種黃豆還是種黑豆,是種高梁還是種老玉米,是該鋤、該耪、該收,還是該割,大事小事都要向劉元允來請示,劉元允雖然不做買賣了,但是他的腦子並沒閑下來,這樣的生活又過了十二年,也就是到了一九零一年,鬧過了義和團殺二毛子那年,劉掌櫃已經七十二歲了,他有些支撐不住了,他累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分家是早晚的事,趁著自己還明白,把家分了吧,一是自己能歇歇心,二是省得自己死了以後因分家不公打架、升天、鬧饑荒。

劉掌櫃有六處宅子,一個兒子分了一處,有五百畝地,一個兒子分了八十畝,剩下的二十畝他自己養老。

在劉掌櫃這諸多子孫中老大分了八十畝地,先後娶了兩房媳婦,未得一子一女。孔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了延續香火,只能抱養別人的孩子,或者過繼同宗的孩子,按照規距,老大過繼,就應該過繼老二的,可老二家就哥兒兩個,過繼給人家一個,自己還剩哥兒一個,自家發孤,沒有過繼走。而老三家有弟兄五個,就從老三家過繼了一個,這樣的過繼法兒不符合倫理,混頂了「穴道」得罪了上蒼,使得老二家下一代出了個殘疾人,老三家的當代出了個殘疾人,這兩個殘疾人本都是無病無災的,後來老三家的兒子「老三」因有病吃藥而變成了啞吧,老二家的孫子年輕輕的凍掉了十個腳趾頭。

老三家有弟兄五個,過繼出一個還剩四個,後來他們小哥們又分家,一人分了二十畝地,每人分了二十畝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哥兒四個到後來有生一個小子的,有生二個小子的,還有生五個小子的,二十畝地五個人分,一人分得四畝地,解放了,一九四九劃成份,自然劃成了貧農,而其他那兒幾個「小哥兒們」們也有劃成中農的,也有劃成下中農的。

劉掌櫃家的老四是閨女,那麼老五——按兄弟排行是「老四」按兒女大排行是老五。

五爺生有二女一子,兩個閨女出嫁,家里只剩下一個兒子,五爺家里人口輕巧,過日子勤奮,腦袋瓜兒又靈活,在原來得到的祖業產上,後來又發達了些,他是怎麼發達的呢?

一九零九年,詹天佑修通了京張鐵路,在延慶州康莊設置了火車站,四里八鄉有到康莊去坐火車的,從康莊下了火車有到四里八鄉去的,這就需要運輸工具,把上火車的和下火車的各運到他們想去的地方,那年月沒有汽車,低檔的運輸工具是毛驢兒,高檔的是「轎車子」所謂轎車子,就是前面一個馬或騾子拉著一個有蓬子的車,這個蓬子在車上像個小屋子,四外有窗戶,前面有門簾,是進出人的地方,車子能容納兩三個人,轎車子能遮風避雨擋日頭,如果把那陣兒「馱腳」的毛驢兒比作現在趴活「摩的」,那麼轎車子,就可以比作現在拉活兒的「桑塔娜」了,五爺家栓了兩個轎車子,在康莊上下火車的旅客,有有錢的人,有錢的雇轎車子,圖個舒坦、快捷;有沒錢的,沒錢的騎毛驢,風吹日曬,圖個省錢。轎車子拉人價格貴,利潤高,但是,不是什麼人家都能栓得起和養得起這轎車子的,五爺家有實力栓轎車子,也有能力養轎車了,作作實實掙了幾年的俏錢兒,前後又置了二十畝地,加上分家分的那八十畝地,就變成一百畝地了。

家有一百畝地,不嫖不賭,不耍錢,不抽大煙,也能過上很富足和舒心的日子,可就在這個時候,皇上沒了,當家的變成了民國政府,民國政府總是捋不順家里的事兒,天下大亂,今天來了張大帥,明天來了閻老西,後天又來了國民軍,今天你跟我打,明天我跟你打,後天,不知道誰跟誰又干起來了,打仗兵敗如山倒,活的自己還顧不了自己,誰還顧得上那死的呢?戰場沒人打掃,槍支流落民間,這些撿到了槍的百姓長期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他們也想嘗嘗有錢人的滋味,殺人越貨、綁票、砸明火,有了錢,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玩的玩了。

這些攏亂了正常社會秩序的現象,本來政府應該去約束,可此時的政府今兒個姓張,明兒個姓李,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跟這兒能呆上幾天,誰還顧得上管那些雞鳴狗盜的事情呢?干違法的事情沒人去管,誰還願意受苦受累去掙錢,自然鋌而走險當土匪的越來越多。

五爺就生活了在這麼一個年代。家有一頃地,在延慶這個地方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土財主,如在太平年代,生活會過的很富足,可是在這個年代,除了繳來自各方面的攤派,今這個「大幫」來了綁票,明兒那個「老搶」來砸明伙,給這個大王剛湊夠二百大洋把人贖了回來,明天又讓那個大王給綁跑了。如你交不出大王們所需要的洋錢,就要割鼻子、削耳朵、剜眼楮,誰禁得住這麼折騰啊!五爺禁不住這樣的折騰于民國十二年死去了。

五爺有一個兒子,他繼承了他爹一百畝地的家產,也繼承了這一百畝地帶來的罪孽和憂患,他挨過了一劫又一劫,一次一次在土匪手里死里逃生,可是在一九三七年的年底,如果不是他的耳朵伶俐,腿腳快,他早就死于非命了。

一九三七年,七七廬溝橋事變,八月,日本打到了延慶,找各村的村長攤派糧餉,而那時,誰家有錢,就讓誰家當村長,五爺的兒子家地多,村里就讓五爺的兒子當了村長,村長負責催糧催款。一次次催糧催款使百姓無法承受,百姓拿不出,村長家地多,讓村長拿。一日清晨,只听得汪汪的狗叫,他預感大事不好,跳牆頭跑了。

他跑了,來的日本找副村長,副村長也拿不出錢糧,讓日本兵一槍給挑死了。

家里再也無法可住,可搬到哪里去住呢?

五爺的兒子在康莊「拉腳」經常遇到那上下火車的生意人,他們說︰「南口這幾年,跟以前可大不一樣了!」

自從詹天佑修了京張鐵路,在南口設了火車站,還建立了生產火車配件的工廠;維修火車頭的機務段、貨場,南口人口急劇增加,人口的增加刺激了商業的發達,有許多兩個肩膀扛著一張嘴的外地人在這個地方都混出了飯吃。五爺的獨生子決定搬到南口去住。別瞧五爺是一個兒子,可他的兒子卻有有四個兒子,老大是前妻所生,厚誠老實,已經成家,他讓他在家打理那一百畝地,把剩下的那三個未成年的小兒子偷偷的接了出來,來到了南口,經人介紹住在馬家大院,馬家大院是南口西,十三里,興隆口村姓馬的產業,這位姓馬的手里有幾個閑錢,看到「南口」外來的人口增多,花了「無幾」兩錢在南口買了一塊地,蓋了有二十幾間房,一間間租了出去。

我記得一九五二年,我第一次住姥姥家,從姥姥家臨河回來時,是五爺兒子的大兒子送的我們,他到南口,一是為送我們娘兒倆,二是為看望早年攜帶著他的三個弟弟跑出來的爹。他的爹,五爺的的兒子,是我姥爺的叔伯哥們。按叔伯哥們大排行我叫他九姥爺。

九姥爺的四兒子我叫四舅,他可能剛剛結婚,還沒有孩子,他(她)們住著馬家大院兒一間屋子,屋子很小,可還有個大炕。送我們娘兒倆的大舅(九姥爺的大兒子)領我們娘兒倆見完了九姥爺,就把我們娘兒倆安置在四舅家,四舅家,猛然間增加了兩個人,顯得愈發憋屈,呆得時間長了,我受不了那憋屈,推門跑了出來,可我再想回去的時候,怎麼也找不著自己家的門了,因為院子北邊一大溜兒屋子,一間一隔斷,一間一個門,每個門都是一樣的。

找不著自己家了,找不到自己媽了,我非常著急,可能是我喊了,也可能是我哭了,再可能是媽媽看我半天不回去出來找我了,反正是最後媽媽把我抱回去了。

馬家大院的房子是為外地到南口謀生的人預備的,五爺的兒子從延慶跑出來,帶著三個兒子住進了馬家大院,把三個兒子,通過熟人,托付給了三個買賣家,當了學徒,而留在家里的那個老大自己支應著那個家,說是家,也就是那一百畝地和老大那兩口子人。

一百畝地,僅憑九姥爺老大那兩口子肯定弄不過來,弄不過來就租給了人家,解放時由于哥兒四個沒有分家,一百畝地是個非常顯赫的數字,五爺的大兒子家被定成了地主。

六爺,生有兩個兒子,而他的兩個兒子老大生了三個兒子,老二生了四個兒子,老實巴交的種了幾十年地,在這幾十年里,無有大福大貴,也無大驚大險,到解放時,由于哥們多,人口多,且分了家,都落了個好成份。

說到七爺,也就是「老爺兒」這一輩子娶過三房媳婦,還打了十多年光棍。

老爺子活了八十多歲,在一九六零年吃食堂時還健在呢?老爺兒頭一房夫人生有一女,二房夫人生有二子,三房夫人生有一女,老爺子有艷福,三房夫人長得都很漂亮,尤其是二房,高高的個頭,白白淨淨的皮膚,由于娘長得漂亮,兩個兒子長得也異常漂亮。

老爺兒,生在了有皇帝的封建社會,經歷了說是選舉,又不是真正選舉的總統統治的共和制的國家,而後來這個國家又步入了中國前所未有的社會主義社會。世界上的人有誰真正有過這種經歷呢?說是只有老爺兒也不為過,老爺兒真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啊?

由于老爺兒,是封建禮制約束出來的人,每年過年的時候,帶領著他的兒孫們,都要跪在祖宗牌位前虔誠的祭奠祖宗,這個習慣一直到他死的時候,也沒有更改。

老爺兒在他爹的七個子女中是老小,自幼嬌生慣養,大事小事有他的父親和那麼多哥哥去打理,造就了他身不擔擔,手不提籃的習性,成家以後,地里的事兒由伙計去干,家里的事兒由老婆去干。他穿的白洋布襪子從來不會有一個泥點兒,他穿的白紡綢褲褂不會有一個褶,他不知道錢來得如何不容易,他不會去省它,一次家里雇了打裝修的木匠,老婆點燃了「快壺」把他叫來,囑咐他看一會兒,他拿起了木匠剛刮好的窗戶欞子放在「快壺」的火膛里,燒得差不多了,他又拿起了一根又放在火膛里,這樣一直燒了好幾根,干活的木匠憋不住勁了,說道︰「東家啊,這是我費了挺大勁刮的做窗戶的,您別燒它呀!」您猜不著老爺兒此時說了句什麼話,老爺兒說道︰「你這人才想不開呢?你到我這兒來一天,我給一天的工錢,來兩天,我給兩天工錢,來半個月我給你半個月工錢,燒兩根窗戶欞子,我都不著急,你著那門子急呢?」

老爺兒一生不知節儉,日子過不去就賣幾畝地,又由于他娶過三房媳婦,那房媳婦不破費點錢財,分家分到他頭上的那八十畝地,到了後來,就沒剩幾畝了。可是什麼人什麼命,恰逢此時解放了,他們家被化成了貧農。「老爺兒」雖然自己不知節儉,但是他很注重教育,自己的兒孫們甭管書讀得多讀得少,都讓他們讀了書,解放了,到處缺少文化人,孩子大多有了工作,掙錢甭管多少,月月都拿著工資,老爺兒這個一家之主,這個給三塊,那個給二塊,老爺兒直到死,生活上沒受過困苦,老爺兒舒舒服服的活了一輩子。

我們這本書的重點說的是「二爺」,要說劉元允這六個兒子中,數老二志向大,自打分了家,摩拳擦掌想干一番事業,既然我父親從無到有掙下了這五百畝地六處院子的產業,我為什麼就不能呢?理想有了,就有了達到「目的」最基本的條件,但究竟能否實現,這就要看你命里有還是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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