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辦教師 第四章自由的代價8、過年

作者 ︰ 祥雲飄飄F

嚴明順利拿到了《心理學》、《教育學》聲像培訓《合格證》,參加教師職稱評定為小教二級,標準與公辦教師一樣,只是工資不一樣,還是領著那每天四毛的補貼。

寒假過去了一半,要過年了。

今年糧食收成不錯。冬月十六日,嚴明的父母早早張羅著請宰豬匠殺了過年豬。過年用的青松毛也從山上撕回來了,炮仗、酒水、蔬菜之類,還有祭祀用的柏木香、蠟燭也準備好了。

除夕一早,嚴明起床剛推開門,一股朔風卷著片片雪花迎面撲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院內已經鋪上了兩寸厚的白雪,房頂上仿佛蓋上了厚厚的棉絮,門外秋葉落盡只剩下枝干的白柳樹、桃樹、清明柳,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翹首應對,好像不停地呼喊著「我是光棍我怕誰!……」

圍牆外的綠黃竹葉似乎連輕飄飄的雪片也承受不了,不時抖落身上的一瓣兩瓣雪片……。稍後,從片片「棉絮」下面傳來「吱呀、吱呀呀」的開門聲,鄰家的孩子們陸陸續續起床了,「下雪了,下雪了……,快起來看呀!」

新的一天帶著潔白而冷峻的大禮早早就來了,一年的最後一天在人們的睡夢中悄悄地來了!

嚴明扎了一把長長的毛竹掃帚,穿上髒衣服,戴上舊帽子,先掃去門外屋檐下的積雪,然後幾乎用了一個上午,才從樓上樓下將幾間布滿塵埃的屋子打掃干淨。

下午,母親和二姐忙著煮肉淘米洗長白菜,嚴明書寫好春聯後,玫子燙好了小麥面糊,幫著嚴明張貼年畫春聯。

雪花仍在飛舞,嚴明腦海里反復回蕩著樣板戲《白毛女》中的喜兒父女、大春、穆仁智,還有楊白勞為女兒扎紅頭繩時那優美的唱段「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門神門神騎紅馬,貼在了門上守住家,門神門神扛大刀,大鬼小鬼進不來,哎進呀進不來!」

嚴明首先將將堂屋四周黑乎乎的土牆用舊報紙裱糊一遍,然後,在堂屋正對大門的牆壁正中央貼上**主席的標準像。主席像的右邊再貼上馬克思、恩格斯的畫像,左邊是列寧、斯大林的。

在嚴明的記憶中,只有一兩年在堂屋櫥櫃上方的牆壁上貼過寫有「天地君親師位」的「天地」。其余時間貼的都是馬、恩、列、斯、毛的畫像,盡管鄉親們只知道住在遙遠的北京的**,並不太知道馬、恩、列、斯是何方神聖。

嚴明也是上完了高中才知道這四位外國神聖的。

在那個時代,張貼「天地君親師位」與時代不合拍,好像有搞封建迷信、復古的意味。大多數農民家里都不敢張貼。

可無論什麼時候,已滲透在中華民族家教家傳言行舉止中的「天地君親師」文化體系卻從未泯滅,從未遠離人們。

據說天地君親師是中國民間祭祀的對象。

民間多設一天地君親師牌位或條幅供奉于中堂。為古代祭天地、祭祖、祭聖賢等民間祭祀的綜合。祭天地源于自然崇拜。祭祀君王源于君權神授觀念。祭親也就是祭祖,由原始的祖先崇拜發展而來。祭師即祭聖人,源于祭聖賢的傳統,具體指作為萬世師表的孔子,也泛指孔子所開創的儒學傳統。

「天地君親師」作為中華民族的祭祀對象歷史悠久,當代鄉村甚于城市。

徐梓的《「天地君親師」源流考》載︰「天地君親師」的思想發端于《國語》,形成于《荀子》,在西漢思想界和學術界頗為流行。明朝後期以來,崇奉「天地君親師」在民間廣為流行,把它作為祭祀對象也已經普遍。清雍正初年,第一次以帝王和國家的名義,確定「天地君親師」的次序,並對其意義進行詮釋,特別突出了「師」的地位和作用。二十世紀初期,「天地君親師」又衍變出「天地國親師」和「天地聖親師」兩種形式,逐漸鑄成一個民族的「天地君親師」文化體系,其形成的意識形態和思想道德規範,已滲透在中華民族家教家傳的言行舉止中。

這里有個民間故事,姑且听之,權作茶余閑話消遣。

傳說明朝永樂年間,尚距三朝元老賈宰相七十壽辰近一年,曾以「神童」著稱,14歲入朝的翰林學士解縉對明成祖說︰「臣要送一件寶物給賈宰相,讓他們家世世代代頂禮膜拜」。

明成祖覺得解縉說話太狂妄,便半真半假地說︰「那麼,我們不妨打個賭。」解縉問︰「不知聖上有何賭法?」明成祖說︰「我要讓你那件寶物根本擺不上正堂」。解縉毫不示弱︰「我不僅要擺在正中間,而且要人人向他打躬作揖!」賈宰相的壽誕之日轉眼就到了。明成祖親筆寫了個大大的「壽」字,令人用金片連夜趕制出來。第二天天剛亮,就派人送到了賈府。賈宰相見萬歲送來如此貴重的禮物,真是受寵若驚,立即擺香案跪接,並披紅掛彩,將金壽字擺在堂屋中間,還特地在兩旁各點燃一支紅燭以示尊重。明成祖心想︰做壽的時候送「金」字,又是朕御筆親書,這是任何禮品也不能替代的,看來這次與解縉打賭是萬無一失了。

早飯後,明成祖為了能親眼看看解縉花招,竟不顧「君不拜臣」的禮節,早早便起駕來到賈府。誰知來賀壽的文武官員都到了,卻一直不見解縉露面,眼看拜壽儀式即將開始,解縉才姍姍來遲。更奇怪的是他竟什麼禮物也沒有帶,進門之後,首先拜見萬歲說︰「不知聖駕來臨,有失君臣之禮,萬望恕罪」。明成祖說︰「不知者不罪。只是一年前愛卿與朕打賭之事,……」。萬歲話音剛落,解縉馬上就說︰「與聖上打賭之事臣豈敢有忘」。「既然不敢忘,卻為何孤身獨影而來,兩袖清風而至,莫非愛卿會變戲法不成?」一席話說得文武百官哈哈大笑。賈宰相更是不失時機奚落道︰「听說解學士要送一件讓老朽全家子孫萬代頂禮膜拜的貴重禮物,想必是怕把萬歲爺的金壽字比下去了,才不敢拿出來吧?」賈宰相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群臣們的嘻笑聲給打斷了。

明成祖見解縉沉默不語,又不無憐惜地說︰「解學士既然認輸,眾愛卿就別再難為他了,還是快飲酒賀壽吧。」賈宰相本想趁此機會將解縉奚落一番,見萬歲開了金口,也只得很不情願地坐到那把早已準備好的太師椅上,準備接受兒孫和下屬、家人們的禮拜。

哪料到主持司儀剛說了一句「開始拜壽」,解縉卻一步上前,制止道︰「且慢!」說著從袖筒里抽出小半卷紅紙,隨即往堂屋後牆的正中央一貼說︰「還是先拜拜祖宗牌位再說吧!」賈宰相抬頭一看,只見解縉說的所謂「祖宗牌位」不過是在紅紙上寫著三行字。中間寫的是︰「天地君親師位」六個大字,左右寫的是︰「賈氏堂上宗祖」和「九天東廚司命」兩行小字,便冷笑一聲說︰「什麼祖宗牌位?顧名思義,祖宗牌位就應以‘賈氏堂上宗祖’六個字為主」。

解縉不以為然地說︰「有道是︰天生我,地載我,君管我,親養我,師教我。請問賈大人,難道你‘賈氏堂上宗祖’,能大于天地,高于君主麼?更何況賈氏堂上宗祖同樣是父母養的,老師教的,未必他們可以不尊重父母雙親?不敬重教誨自己的師長麼?」

一席話,問得賈宰相瞠目結舌,無言以對。不得不點頭稱是,但他也不愧為三朝元老,話鋒一轉,又問︰「這‘天地君親師’的位置擺在正中間就算是理所當然吧!不過,我賈氏堂上宗祖,按照「右為尊上之位的慣例,擺在右邊總該是名正言順的吧!為什麼非要擺在左邊呢?」解縉沒有正面回答賈宰相的問話,而是反問道︰「請問賈大人,還記不記得臘月二十四送九天東廚司命,也就是送灶王菩薩上天時的那副對聯麼?」賈宰相想都沒有想,便回答說︰「當然記得,上聯是︰上天言好事,下聯是︰下界道吉祥。橫批是︰一家之主。」解縉緊接著又追問了一句︰「請問這一家之主,應不應該享受‘尊上之位’呢?」沒等別人回答,又接著說︰「灶神是上自天子,下至庶民,家家戶戶,無不供奉,難道還不如你一姓之宗祖麼?!」

那時候,人們都說灶王爺能上通天界,下統五行,主人壽命,賜人福祿,因此,誰也不敢怠慢。賈宰相雖然是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不敢不敬重灶王爺啊!解縉的這一手絕招,實在使明成祖始料不及。皇帝再大也只能是「天子」而已,而對「天地乾坤」,和「九天東廚司命」,他仍然是小巫見大巫,不得不將那金字壽搬到一邊,帶頭拜起天父、地母和司命爹爹來,賈宰相和文武百官見萬歲都對著解縉送來的「壽禮」打躬作揖,那還敢說半個不字,一個個磕頭如象雞啄米。

雖然明成祖後來以「無人臣之禮」的罪名將解縉捕入獄中殺害,而他所獨自設計的祖宗牌位卻沒有人敢更改,所以,從此以後,祖宗牌位仍然寫著︰「天地君親師位」、「九天東廚司命」和「某氏堂上宗祖」一直延續至今。

好了,還是回到現實中來。

年畫貼好貼春聯。

堂屋門框上寫的是︰

門迎春夏秋冬福

戶納東南西北財

橫批︰吉星高照

院外大門框上寫的是︰

抬頭見喜喜氣滿堂

開門迎春春風拂面

橫批︰萬象更新

豬圈門框上寫的是︰

六畜興旺年年好

五谷豐登歲歲足

橫批︰萬事如意

春聯貼好後,嚴明又用竹片和紅紙粘貼了兩個小風車,送給已經穿上了新衣服的兵兒、勇兒。

「小兵小勇拿出門去玩,等晚飯熟了就回來!」倆孩子「嗷……」拿著旋轉的風車歡呼著玩去了。

兵兒、勇兒的爸爸常年在滇西工作,一年很難得回家一次。今年雖然回家過年,但倆孩子卻更喜歡來舅舅家玩。

忙忙碌碌間,二姐、玫子幫著母親準備好了年夜飯。

吃年夜飯前,母親帶著嚴明先在屋內「打醋炭」。母親弓著腰,用燒紅的醋炭石和柏樹枝、青松枝、皂角,沿著屋內四周邊走邊往醋炭石、柏樹枝、青松枝、皂角上灑水,滾燙的醋炭石不時發出輕微的「……」聲,隨之升騰起一股股淡淡的白霧,散發出濃濃的柏木香味。母親的口中念念有詞︰清淨清淨清清淨淨,穢氣散去,惡鬼小人遠離,四季平安如意……

祭祀就簡單多了。父親帶著嚴明在櫥櫃前擺上香案,點亮蠟燭,斟上米酒,沖好碎茶,端上一整只煮熟的騸雞,再點燃了柏木清香,然後向大門外一跪三叩首,又向櫥櫃上方一跪三叩首,祭祀就算完畢。

此時,村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炮竹聲。嚴明到院外點燃了一串炮竹, 、啪, 啪, 哩啪啦……

接下來,全家動手,在櫥櫃前鋪上青松毛,將大大小小十二碗菜擺成圓形,有油炸洋芋片、油炸花生、油炸蝦片、油炸豆腐、麻辣洋芋丁、干煸洋芋絲、豆腐長白菜、青蒜炒三餡肉、清水煮火腿、清湯雞、火腿湯炖胡蘿卜、清水煮苦菜。都是家常菜,一年十二個月,為了圖個吉利,母親想方設法,好不容易湊足了數。

吃著吃團圓飯,兵兒問︰「外公,啥子叫過年?」

父親哈哈笑道︰「宰豬貼對聯玩風車吃長白菜就叫過年,」父親喝了一口一塊三毛二一瓶的「白蘭地」白酒接著說︰「傳說年是一只怪獸,一年四季都在深海里,只有除夕才爬上岸來。它一上岸,所到之處便是洪水泛濫。後來人們在家門口貼起紅紙,院子里燒柴禾、攏旺火,用菜刀剁菜肉,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年獸怕紅、怕光、怕聲響,這樣就把‘年’嚇回海里。于是就有了除夕貼對聯,掛彩燈,穿新衣,還要剁餃餡包餃子,晚上還要攏旺火、燒柴禾……這就是過年了。」

「那年今晚會不會來和我們吃飯?」兵兒又好奇地問。

嚴明說︰「兵兵,趕緊吃飯。我們貼了紅對聯,放了炮仗,‘年’就不敢來了!」

嚴明也喝了不到一公兩白酒,母親、玫子喝葡萄酒。

母親只喝了小半杯,連說「喝不來,喝不來,還不如喝碗淡湯」,將剩下的半杯倒給了嚴明。玫子也不會喝,卻連續喝了三杯,醉了……

雖然窮困,嚴明卻快樂著。他享受著農家的天倫之樂!

嚴明知道,玫子初為人婦,離開生養她的故土親人,一切都是那麼不適應,心里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齊聚心頭,想一醉解百結。

嚴明不知道如何安慰玫子,初為人夫,「責任」二字並不太清晰地悄悄向他走近,已經成人的幸福感覺和貧困潦倒的現實讓他迷茫。有時候覺得自己已頂天立地,沒有什麼困難不可以克服,有時候又感到自己削瘦的肩膀什麼也擔當不起……

將玫子扶上床,看著她沉沉睡去之後,嚴明來到二先生家串門。「砰……」,三小子帶著幾個孩子在門外積雪已被掃除空地上放炮仗。看著孩子們一手捂著耳朵,一手用燃著的柏木香點炮仗,嚴明想起了在八歲那年,自己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炮仗燃放,手指頭被炸淤血,眼楮差點被炸傷的情景,說道︰「小三,炮仗放在地上點燃,小心被炸傷!」,「好的。嚴老師,到我家去喝酒,我爸爸他們還在吃。」三小子答道。

嚴明答應著走進二先生家。

二先生和老大老二秀珍二嬸還在鋪著青松毛的櫥櫃前喝酒吃飯,老大老二媳婦起身將嚴明讓至酒席旁坐下。二先生知道嚴明不善喝酒,只在秀珍二嬸遞過來的小瓷碗里倒了一大口白酒,遞給嚴明勸道︰「天冷,過年了,喝一口,喝一小口。」秀珍二嬸又遞過來一副碗筷。

嚴明無法拒絕,將酒接過來放在面前,拈了一小塊油炸洋芋片放進嘴里咀嚼著。

「現在當民辦教師工分也沒有了,補貼咯有十把塊了?」二先生邊喝酒邊問嚴明。

嚴明答道︰「縣上頒發了聘用證書後,每個月有十二塊五毛。以前是大隊發,現在改由公社教育組統一發放。按照上面的文件精神,今後就卡得比較嚴了,民辦教師不再招聘了。」

「‘人比人氣死人,馬比騾子馱不成’,人真會作孽,听小三說,前幾天公社水工隊的一個小年輕人和他媳婦一起喝了‘敵敵畏’。每個月也領好幾十塊工資,白養了呀,氣死他爹媽了!」

在門外玩耍的三小子跑進來接口道︰「听我們同學說,不是他媳婦,女的是另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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