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市委書記
滬寧高速上從東方市開往江東省會金寧的路上，前後三輛99年投產的奧迪新式轎車A6如風般駛過，尤其是其中中間那輛掛著蘇0-00003號車牌的黑色奧迪，留給路人許多遐思，不知道省委副書記這是去東方市干什麼之後回來了。
吳城市委組織部長林光宗放下電話，匆匆地踏著樓梯，下樓去了。一路上機關里的大小干部大都帶著一絲諂笑著向他打招呼，他只是一概點點頭，快步朝市政府辦公大樓走去。上了二樓直接朝市長任選平的辦公室走去，當然這里沒有人不認識林光宗部長的，更不會有任何人出來擋駕。
任市長辦公室是一個大套間，外間的門敞開著，有兩個干部坐在沙發上抽煙，顯然是在等候市長的接見。秘書小馬從里間走出來，隨手把房門關上了。這時，那兩個干部和小馬看到組織部長來了，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林光宗這才注意到那兩個人，一個是工業園區主任，另一個他還認不出是誰。他點點頭，示意不要客氣，隨口對小馬問道︰「市長在忙什麼？」體制內的習慣是，如果是某姓王的副市長，則稱呼為王市長，而如果是對正市長，則不稱呼姓，直接稱市長。當然這是指一般情況下，也有不同的場合下要改換稱呼的，那屬于個別現象。
小馬客氣答道︰「在給省里打電話。」
林光宗和任市長是老同事了，當下點點頭，也不客氣，就在房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沒等里面答話，他便推門進去了。
任市長已經放下電話，抬頭看著組織部長林光宗，笑著說︰「有什麼事打個電話就是了，干嘛親自跑來！」說著指指辦公泉對面的椅子。
林光宗沒有坐，隨手拿起任市長桌上的大中華，抽出一支，但他並沒有點煙，卻先不慌不忙地道︰「省委組織部剛才來電話通知了，明天上午市委書記蕭宸同志到任。」
任選平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卻很快消失，微微笑著坐下來，點點頭，擺手道︰「坐，站著干什麼？」2000年1月1號，省委一號文件就是關于蕭宸同志的任命，所以他對新書記的到來並不感到奇怪，只是看著林光宗的眼楮，問︰「省委由誰陪送？」
體制內的慣例是︰市委書記、市長到任肯定有省委領導——譬如省委組織部長或副部長陪同。連同省委組織部市縣干部處處長，省里的領導少說也有四五個人，加上秘書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行怎麼也要四五輛小車，甚或更多。就好像市里也是這樣的慣例，哪個縣委書記上任，不是書記、副書記、市委組織部長陪送去，召開大會，市委宣布新書記就職？況且大家都想認識一下新領導，听听他的就職演說，這是很平常的程序。
不過一般而言，根據不同的情況，譬如新任領導的黨內資歷、所任地方的重要性的差別，陪同的領導也會不同。吳城作為江東經濟重鎮，上任一位市長，那麼起碼要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陪同，上任的是市委書記，一般來說省委組織部長就該親自出馬了。
但林光宗的回答讓任選平微微吃了一驚，林光宗道︰「游靖書記和成林部長聯袂陪送過來。」
「游書記和李部長一起來？」任選平的確是有些吃驚，省委組織部李成林部長陪送固然是正理，按照吳城的經濟成就，吳城市委書記該當享受這樣的待遇。可是游靖書記居然跟李成林部長聯袂同來，這就有些值得下面的人琢磨琢磨了。游靖書記是省委主管黨務的副書記，俗稱官帽子書記，省委排名第三號，據說乃是當今「太上」的機要秘書出身，隨時可以上達天听！其身份尊貴，絕非尋常，而他又是從省委組織部長的位置上升任上去的，平時在省委或者說在全省中高級干部中素有威望，似乎自他升任省委副書記以後，這還是他第一次陪送地方干部上任，如此說來，這個新來的蕭宸書記要麼是游書記看重之人，要麼就是跟游書記有些關系了，若非如此，又怎麼請得動游書記親自在這麼大冬天的跑上一趟？
林光宗點點頭︰「游書記的秘書已經確認了，今天游書記從東方回金寧，明天陪送蕭宸書記來吳城上任。」
任選平眼珠一轉，問道︰「游書記去了東方，今天才回？……那蕭書記現在在哪？在金寧嗎？」
林光宗笑道︰「游書記去東方有什麼奇怪的？」他指了指天花板︰「那位老爺子好像不喜歡在京里過年，提前回了東方市休養，他老人家回東方市了，游書記能不去嗎？」
任選平點點頭，笑道︰「那倒是，游書記自然是要去的。」他心里道，他自然要去了，我要不是沒路子，我也想去不是？江東這麼多干部……不，華夏這麼多干部，哪個不想？
林光宗繼續道︰「至于蕭書記，我就不清楚了，按說他最遲今天要到省委報到吧，現在應該是在金寧。」
任選平心里有種感覺，總覺得蕭宸此刻可能不在金寧，只是蕭宸在哪里，他又沒有消息，這感覺從何而來，當真奇怪了。他想了想，笑道︰「蕭書記的面子還真大啊。」
林光宗卻沒有接他的話題，想了想，問︰「那明天接待問題？……」
任選平未加思索，決然道︰「當然不能馬虎！明天中午，市里四套班子的全體成員在市政府招待所為書記接風。規格、檔次都要一流的。新書記到任，咱們怎麼也得熱情一點，這不能算**吧！由我親自安排，明天上午10點鐘後你在辦公室專候！我在招待所安排……嗯，另外張秘書長那里也通知一下，這個事情，市委秘書長還是要過問一下的。」
林光宗點點頭，又道︰「那麼縣委書記、縣長，市直機關部委辦局負責人會議等蕭書記上任後再安排了！」
任選平嗯了一聲，說︰「讓市政府辦公室發個預備通知，具體日期等蕭宸同志到任後再決定。」
林光宗走後，任選平一個人靠在椅子上，腦海里閃電似的閃過往事的浮雲。十年動亂的時候，小伙子大姑娘們都是一個勁的高呼「不懂ABC，當好接班人」，結果隨波逐流的自己也失去高考機會，後來在農村小學代課一段時間，到恢復高考那年，他本想考文學院，可卻把他錄取到師範學院的數學系，跟文學就分道揚鑣了。畢業後直接分配到鄉黨委當秘書。那時他已經快二十七八歲了。
他也不知道祖上哪一位祖宗燒了高香，他在仕途上卻一路春風，從鄉黨委書記到縣委書記前後只有四年時間。誰知縣委書記剛滿兩年，1992年市委班子大調整時，他一下子當了市委副書記，緊接著又當上市長。老書記突然病倒、去世。一時間，市直機關，各縣，都在議論，認為肯定是他當然的接替市委書記。要說當官，這個東西說不想，那是騙人的。
他今年已經47歲了，在吳城這個地方長大，除了四年大學以外，他是喝吳城的水，吃吳城的米長大的。47歲啊，說年輕，作為吳城市的市長才47雖，在官場上還真的挺年輕。可說老吧，也真的感覺有點老了，馬上都是要知天命的人了，女兒也已經讀大學了。
吳城歷來是江南重鎮，自有文字記載以來的歷史已有4000多年，公元前514年建城，是華夏首批24個歷史文化名城之一，華夏重點風景旅游城市，也是4個華夏重點環境保護城市之一、長江三角洲重要的中心城市之一。吳城是江東省的經濟、對外貿易、工商業和物流中心，也是重要的文化、藝術、教育和交通中心。吳城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因其從古至今繁榮發達、長盛不衰的文化和經濟，被譽為「人間天堂」，素有「絲綢之都（絲綢之府）」、「園林之城」。吳城素來以山水秀麗、園林典雅而聞名天下，有「江南園林甲天下，吳城園林甲江南」的美稱，又因其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古城特色，而有「東方威尼斯」、「東方水都（東方水城）」之稱。但要說現代經濟的發展，卻也是改革開放以後這二十年的事。
從當鄉黨委書記那天起，他初步學會了當官的秘訣。無論是領導班子中間，還是群眾之間，他竭力在搞平衡。既不和誰過于親近，也不疏遠誰。當縣委書記時，有一個和他配合的年輕縣長在常委會上指桑罵槐地說他是非不清，賞罰不明，並且說主要領導當老好人，有些工作沒法開展。而他對這些意見，從不記在心里。他每換一本筆記本時，總在第一頁上寫著︰「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所以他領導的鄉也好，縣也好，工作上沒有什麼大起大落。上面怎麼說，他就怎麼布置，任何時候都是平平穩穩的。每次考察干部，反映都不錯。沒有什麼明顯的失誤，也沒有明顯的突出成績。民意測驗時，得票總是最多。這樣的干部確實也不錯，誰不喜歡用這樣的人？他按照這個準則，官運確實亨通。
任選平心想，50而知天命，他一個農民的後代，能當到這樣大的官，也該知足了。可是，再一想那位新書記的年紀，不知怎的，心里卻總有一種不服。想起省委領導對那位新書記的評價，任選平的眼中就又多了寫陰霾，「改革先鋒」？哼，華夏就是多了你們這些整天喊著改革改革的人，把個好好的天下改得亂七八糟，那許多的下崗、上訪……不都是你們這些人改革改出來的麼？
轉身對著牆角的鏡子，發覺自己的中等身材發福了，頭發已經摻著絲絲的白發。重下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臉上的皺紋也增多。突然心中冒出一個念頭，將來是留在市人大呢還是到省里當個廳長呢？
正在這時秘書小馬和市委秘書長張耀進來了，他立即收回心中那沸騰的思濤，問道︰「蕭書記的辦公室和招待所的生活安排得怎麼樣了？」
他的話還是比較客氣的，畢竟市委秘書長張耀也是市委常委之一，雖然排名最後，但總歸也是有一票反對權的。
張耀回答道︰「辦公室除了重新整修外，原有老書記的辦公桌、椅、沙發全部更新了。考慮到老書記是非正常去世，所以全部換新。招待所後院那空著的小二樓也重新搞過了。又特地開了小門，這樣蕭書記從後門只幾步就可以到小餐廳。行政處長老劉一直坐鎮指揮，昨天他和我去檢查了一遍，一切就緒。此外，考慮到蕭宸書記忙于工作，至今尚未成家，生活上面的事情，我們應該考慮周到，所以生活服務上不再由招待所服務員負責，特地挑選了一個中文系女大學生，算是生活秘書！」
任選平滿意地點點頭說︰「蕭書記明天上午到任，陪送他來的不僅有省委組織部李成林部長，還有省委游靖書記……通知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協四套班子全體負責同志明天上午10點鐘到市政府招待所迎接書記。中午按接待省委主要領導的規格，四套班子一齊為蕭書記接風。」
2000年1月2日，路過三香路的人們突然發現市委大門口兩邊迎風飄動著鮮艷的彩旗，市政府招待所的大門口也增添了五彩繽紛的彩旗和飄帶。不知內情的人都以為不是大首長下來視察就是有重要外賓又來吳城洽談投資了。
上午10點，一輛輛轎車魚貫駛進市政府招待所，四套班子的頭頭們有的進入小會議室，有的三三兩兩聊著天。市委副書記、市長任選平早已在張耀和小馬的陪同下，察看新書記的住宿和用餐地點。對于幾方面的聯合布置，他仔細的轉了一圈，感到一切都比較滿意。當他走進小會議室時，這里已經擺下兩場撲克牌的戰局。頭頭們以為書記到了，不約而同地打算放下牌來，目光也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
任選平不自覺地看了看表，然後微微笑道︰「省委的專職司機開車估計是穩重過頭了，書記現在還沒到呢，大家隨意，繼續吧。」
大家笑了起來，又各自圍著去玩了。
從金寧開往吳城的高速公路上，一支七輛車的車隊正不緊不慢地駛過，中間的就是掛著「蘇0-00003」號牌的那輛嶄新的奧迪A6，流線型的車身，菱形大燈，低調穩重又不失大氣，的確是官車典範。
「老爺子這次的情況，之前的確是想先不告訴你的。」游靖面色有些沉重︰「老爺子親自下令給我們封口，本來是想等你在朗柳把現在國有企業體制改革的路子探一探，等拿到這個成績，你在朗柳的資歷就足夠完美了，到那個時候再調來江東，一切就順理成章，誰也沒有二話好說……」
蕭宸坐在游靖的旁邊，面色不是沉重，甚至有些陰沉了，這個表情在他臉上極難看到。
他知道游靖所說的只要自己把朗柳的國有企業體制改革探出一條路子來，自己在朗柳的履歷就完美無缺是什麼意思。自己在朗柳，自打進入市政府出任副市長以來，政績上面是相當突出的。招商引資大成功、城管部門的服務性執法轉變、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的國際品牌形象樹立、抗洪搶險兩月不下火線確保全市沒有大災、面對重大疫情（口蹄疫）處置得宜……可以說，當前中央最關心的幾個大事，在自己手里都抓得十分漂亮，不但在全省穩居第一，哪怕是放眼全國，其各種指標的增幅速度也足以傲視群雄。
然而，就差一個現在政務院最關心的國有企業體制改革的成果還沒有出來啊！只要在中央翹首期待、省委明文推進的「兩個置換」工作取得再一次的成功，自己在朗柳的各項政績就是十足十的大滿貫，完美無缺！這個履歷，這個資歷，那是今後一輩子都可以享受到好處的。
然而就在這麼緊要的時候，自己居然被一紙調令選中去進修。進修也就罷了，當時只當是按照規定來的（有干部進修的原則規定，此處不贅述），也就去了。只是自己一到京城，就覺得爺爺的態度有些不對勁。難怪以前爺爺從來不帶自己一起跟那些元老見面，更不當著自己的面跟他們討論工作，而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原來……竟然是爺爺知道他的病情再一次加重了，而且要做一個頗為危險的手術……若非前幾天手術異常成功，也許……這位華夏最後一位頂天的老人，就要撒手人寰，再也看不見他所深愛的祖國和人民了。
而調任自己回到江東這個蕭系大本營的決定，恐怕也是爺爺自認為最後一次給自己鋪路吧？幸好，那據說只有10%成功率的手術竟然成功了……
「我知道，游哥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也不怪你們。」蕭宸終于長長地出了口氣。是啊，爺爺親自下的封口令，怪你們有什麼用呢？只是……我這麼緊急地調過來，朗柳那邊多年的布置，卻是……人生果然處處都是意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