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燕家父女
連續幾日，總有不同的人在蕭宸這里打探消息，很多人旁敲側擊詢問這次和省委的1號文件下達到市委市政府之後，市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在華夏，縣官不如現管是很尋常的事，即便有文件、有精神，省委有文件、有精神，但倘若市委市政府非要這邊拖著不辦，那也是白搭。而且這種事告也告不了，因為市委市政府這里可以很輕松地推說︰市委市政府正在緊張調研，看如何結合本地實際認真貫徹落實和省委的精神……華夏這麼大，各地情況不一、條件不一，自然具體辦法也會不同。
因為那天和蕭宸的通話中感覺蕭宸對國有企業改制的一些觀點跟自己有出入，王文華並沒有立刻召開市委常委會議，而是把事情按了下來。他打算看看蕭宸的反應之後再做打算，畢竟他王文華在朗柳並無太多利益糾葛，而按照他的想法，蕭宸卻是在朗柳干了五年的人，再怎麼清廉也好，正直也罷，總會跟地方上這些企業有些糾葛吧？哪怕沒有經濟上的糾葛，就憑他救活這麼多國有企業來看，感情上的牽絆總得有一些吧？
于是這件事就暫時被壓了下來，任憑這樣那樣的人通過各種渠道找他王支書打探消息，他也只是回答︰「正在積極跟蕭市長進行溝通商討。」
但其實這時候，朗柳已經有很多「牛鬼蛇神」都跑了出來，開始全力開動自己的人脈網絡，希望在這次改革中分到一杯羹。國企的老總們開始不斷地跟市委市政府的一些領導干部聯絡感情，希望自己的企業能拿到股份改制的名額，繼而分上一些股權，一夜暴富。而私企們也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個個神通廣大地弄來這樣那樣的證明，表示自己的企業是非常有前途、有潛力，絕對值得政府大力扶植的。
朗柳，一時忙碌開來。
蕭宸此時，卻是掛心于農村問題。說實在的，現在企業上面的事情，他在這五年的工作中，早已經模清一些套路，而的改制手段，他卻有兩個優勢︰一是可以「通天」，提前知道的意圖；二是有前世的記憶在，知道最後會走什麼路子，能走什麼路子。所以他對這個問題上，反而一點不急，遲遲不予表態，弄得很多人心中嘀咕，一貫作為國有企業改革急先鋒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的蕭市長為何對此事一反常態地不予置評呢？各自猜測就越發的多了起來。
就在今天上午，以市政府秘書長周處松為正、發計委陳曉平副主任和農業局張岩局長為副的朗柳市農村改革問題「小崗村現象」調研組正式出發，前往皖徽省小崗村進行實地調研。
「咚咚。」輕輕地敲門聲響起，胡宇澤的聲音傳來︰「市長，刑事局顧局長來了。」
蕭宸嗯了一聲︰「請顧局長進來吧。」
胡宇澤應了一聲，沒幾秒，門被推開，顧樂笑著走了進來︰「市長。」
「嗯，坐吧。」蕭宸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隨意一指沙發，自己也坐了下來︰「你來我這，該不會也是來關心國企改革和私企扶植的吧？」
「怎麼可能，市長說笑了。」顧樂笑呵呵地道︰「我今天來，主要是匯報一下市刑事局關于年前嚴打整治的各項計劃。」
蕭宸點點頭︰「嚴打……客觀上的本意，當然是好的，但是作為執行機關，刑事局和紀檢院、法院一定要注意，不能因為嚴打，就把法律置之不顧，就一味地超出法律界限去從嚴從重，對于這個問題……我相信80年代的嚴打是怎麼樣，你是清楚的，我們不能開歷史的倒車，辦成那樣。」
顧樂點點頭︰「我明白，市長放心。」
蕭宸提到80年代的嚴打，80年代的嚴打是什麼樣子的呢？舉幾個例子︰
在1983年「嚴打」中，一個王姓女子因與10多名男子發生性關系而以流氓罪被判處死刑。面對死刑判決，這王姓女子說了這麼一段話︰「性自由是我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我的這種行為現在也許是超前的，但20年以後人們就不會這樣看了」。在83年的嚴打活動中如你穿時下的肚兜裝，就得給判個十年二十年，運氣差的還可能槍斃。當時一位男青年為其女友拍了一些穿著較為暴露的照片(未露點)，僅僅因為這個，男青年被判處死刑，女青年被判了有期徒刑。
西川納溪有一姓王的小伙，在一路上和同伴打賭敢親女孩的嘴嗎？結果真的去親了過路的一女孩。被抓後，毫無疑問地被判死刑，槍斃了。此事轟動了當地。過了好多年，據說公共安全專家給家屬賠償了200塊錢了事。
同樣是83年，中原某市上街區；一對男女談戀愛，由于雙方家庭條件懸殊過大，女方家長一直不同意婚事，無奈之下，女方毅然決然和戀人半公開同居以此來要挾父母就犯，不意女方家長聞之大怒，叫來眾多親朋好友強行把女兒搶回並對男青年大打出手。誰知男青年對此女是一往情深，盡管受到如此待遇也對女方痴心一片，仍隔三差五「騷擾」女方。女方家長終于下了狠心，把女兒關在家中洗腦一月有余，硬是誘逼著女兒告男方要了，並拿出了之前準備好的「證據」……結果撞上嚴打，不出一月，男青年命喪刑場。
蕭宸那時候年紀雖然不大，但也有所耳聞，後來到大學學習法律，某刑法課教授上大課時講出這些事情，一時全場肅靜，課後許多男生都跟女生開玩笑說︰「一句‘調戲’就得十年八年，以後都不敢跟你們說話啦。」
蕭宸點點頭︰「我就是講這麼個原則，具體怎麼執行，還是看你們刑事局。我知道，我們華夏畢竟跟美國不同，一個人，全國人民都覺得他有罪，那麼他就是再無辜，也得槍斃掉；同樣的，這個人再罪大惡極，但老百姓都不相信或者都覺得情有可原，可能咱們也只能放掉……但是，作為政府和司法人員，我們必須逐漸的扭轉這種不正常的局面，讓法治真正的滲入到人民群眾的思想里去，只有法治觀念真正深入人心了，80年代那種為了湊足‘打擊犯罪人數’而槍斃和判刑之類的悲劇才不會再出現。」
顧樂點點頭︰「市長說得是，我那時雖然還在讀書，但對此……也是深有體會啊。」
蕭宸嗯了一聲。
顧樂就道︰「我們決定，在此次打擊行動中，首先對市民舉報強烈、媒體曝光集中的涉賭、涉娼地區進行嚴肅整治。其次，嚴厲整治利用‘黑彩’、‘私彩’、‘地下**彩’等非法彩票進行賭博違法犯罪活動猖獗的城鄉地區。三、整治容留設賭場者的游戲廳、棋牌室、茶樓、出租房屋、賓館等；四、整治被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婦女交易等黑惡勢力及團伙利用並蟄伏其間的賓館、洗浴、歌廳、舞廳、美容會所、出租房屋等；五、對轄區連續查出‘黃賭毒’派出所所長立即解職，對集中站街招嫖的地區進行整治；六、對治安秩序混亂、治安隱患嚴重的公共娛樂服務場所進行整治；七、對技防、安防、保安員派駐等不符合規範的娛樂場所進行整治。」
蕭宸一邊听顧樂匯報，一邊看他遞過來的報告，點了點頭，按照這個部署，歌廳、舞廳、酒吧、電子游戲、桑拿、洗浴、按摩、松骨、棋牌室、茶樓等場所都在重點整治範圍內。
談完正事，顧樂忽然笑了笑，道︰「另外，還有個私事，呵呵。」
蕭宸眼皮一抬︰「私事？？」
「我舅舅回朗柳了，想請市長賞臉吃個飯。」顧樂笑著道。
蕭宸微微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件事自己的確不好推月兌，便點點頭︰「好吧，時間？」
「舅舅說看市長什麼時候有空，他隨時可以。」顧樂道。
蕭宸嗯了一聲，點點頭︰「那就今晚吧。」
顧樂笑起來︰「好，那晚上下班我再跟市長聯系。」
「行。」蕭宸點頭。
看著顧樂離開時好像松了口氣一般輕快很多的背影，蕭宸也不禁有些感慨。
市刑事局集資宿舍樓，局領導們買下的幾乎都是三室兩廳的大居室，其中第一棟宿舍三單元四樓左邊那間，戶主的名字寫著︰燕微雨。
燕微雨自然還買不起這樣的房子，哪怕是集資的。但她的母親顧鈴卻是完全有這個能力的，所以她也跟表哥顧樂一樣，住進了寬敞的三室兩廳「領導房」。領導房是刑事局內部的說法，因為此時公務人員的薪酬才剛開始上漲，大部分刑事局里的同志也只能買後面幾棟兩室一廳的房子住，所以第一棟和第二棟被稱為「領導樓」、「領導房」。
房間的裝修十分豪華，跟蕭宸的住處一樣鋪著遠東建材最新款式的地面磚，牆上是極有質感的噴塑，吊頂大燈、壁燈，臥室則開始使用剛剛在朗柳流行起來的木質地板。這樣的裝修在朗柳來說，已經不是小資，而幾乎是奢華，也難怪燕家會被人看做黑暗了。
一只很常見的白色絲毛狗正在沙發上趴著，但它的眼楮望著來人，尾巴一個勁地擺。
燕微雨從浴室出來，頭上濕濕的，正拿著一條潔白的毛巾擦拭著。「希望，你又剩飯了，下回再不吃完，就不給你吃狗糧了。」
希望，就是白色的絲毛狗，也不知它是不是听懂了燕微雨的威脅，連忙站起來，從沙發上跳下，跑到燕微雨的腿邊一個勁地打轉，粉紅的小舌頭伸出來，還憨憨地拿小爪子在燕微雨的腳上一搭一搭。
燕微雨瞪了它一眼，可小家伙一點沒怕她，甚至還兩支後腳撐地，前腳直往燕微雨腿上搭，那模樣就好像在說︰「我要抱抱……」
「希望不乖，我才不抱你呢。」燕微雨沒理會它，走到單座沙發上坐下。
小狗希望落空，睜著無辜的眼楮看著燕微雨，嗚嗚了一聲，再看燕微雨似乎也沒有生氣的樣子，終于「狗膽包天」，趁燕微雨沒看它，一下子跳到沙發上，死皮賴臉地跑到她的大腿上卷曲著身子趴下。
燕微雨哭笑不得，在它脖子上捏了幾下︰「你怎麼臉皮這麼厚了？」
小狗自然不會回答她，卻反而很舒服地伸了伸爪子，仿佛伸了個懶腰。
「小雨，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坐在中間長沙發上的，是面色越發沉峻的燕定南，此時的燕定南比以前更蒼老了一點，仿佛那一兩個月的時間，就把他催老了十歲。而他說話的語氣也跟以前有了變化，以前的聲音特別洪亮，顯得十分開朗。而現在說話的語氣則比較低沉，雖然談不上陰深，但也總讓人感覺有些壓力。
但燕微雨卻似乎沒覺得有什麼壓力，反而顯得有些愛理不理︰「什麼怎麼想的？」
燕定南看著燕微雨，但燕微雨卻根本不看他，只是低著頭擦拭著自己的頭發，場面一時有些緊張，顧鈴就打圓場︰「哎，你們父女兩個是怎麼回事了？一見面就要搞冷戰？小雨，你爸爸和我這次能度過難關，已經是邀天之幸了，你怎麼還這麼跟爸爸說話呢？」她說著，又轉頭瞪了燕定南一眼︰「你也是……有話好好說，好好問不行嗎？要不是小雨去求蕭市長幫忙，這次咱們能沉冤昭雪嗎？」
燕定南嘆了口氣，沒說話。燕微雨也仿佛沒听見一般。
「小雨，不是媽媽多嘴，你今年也不小了……」
「你們每次不談這個問題行嗎？」燕微雨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我們怎麼能不關心？？」顧鈴有些苦口婆心地道。
燕微雨卻把希望往沙發扶手上一放，站起來︰「我們這一輩人跟你們那一輩人的人生觀是不同的，我就喜歡一個人過，不行嗎？」
「你要是真喜歡一個人過，我跟你媽也就認了，就讓你陪我們一輩子……可你是真喜歡一個人過嗎？」燕定南這次說話的口氣溫和了不少，但話還是顯得有點重。
「我就是喜歡！」燕微雨倔強起來，拿著毛巾就往洗漱間走，她倒也不完全是避開父母，主要是去放毛巾。
燕定南和顧鈴無奈的對視一眼，燕定南有些絕望地嘆了口氣，顧鈴則一臉憂郁，小聲道︰「老燕，要不……要不就……」她的語氣有些支吾。
「要不什麼？？」燕定南怒視著她︰「要不讓小雨去給……給他做小？這是你親女兒！」
顧鈴被他這麼一說，也一下子火了，不服地反駁道︰「就是因為小雨是我親女兒，我才不願意看她這樣！」
「哪樣了？哪樣了啊？」燕定南火道︰「至少現在還是冰清玉潔的姑娘家，只要可以勸得她回心轉意，找個好人家有什麼問題？不比去做小好一百倍嗎？？」
「呵，那是。」顧鈴冷笑道︰「你就知道能勸得回來？這都多大了，再過幾年都成老姑娘了……那個時候去找，人家還指不定心里怎麼編排小雨呢！再說，找個好人家就一定幸福了？」
「找個好人家是不是一定幸福，這我的確不能保證，可至少比給人家做小要好得多吧？再說，人家家世是不得了，可那又如何？我燕定南的女兒哪一點看上去是應該給人做小的？」燕定南越發惱火了。
「是，您燕支書的女兒自然金貴得很，可不知道之前是誰打算把女兒介紹給那姓袁的？你別說那姓袁的是什麼有本事、有責任心這些，不就是因為老袁是省府二把手麼？現在更好啊，天潢貴冑，華夏豪門，這還不合你的心意了？」顧鈴的話說得顯然有些尖刻了。
燕定南一拍椅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姓袁的怎麼了？是，現在他是罪犯了，可要不是當初那檔子事，他會出事嗎？我考慮他老子是省府二把手又怎麼了？門當戶對不好嗎？門不當戶不對的你以為有好處？找個家庭條件差的，你不怕小雨以後吃苦？找個比咱們還好的，像你說的那個人一樣，你就不怕小雨被人家欺負？我說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好像我誠心要把小雨往火坑里推一樣？我看你現在考慮的事情才是把小雨往火坑里推！」
「我把小雨往火坑里推？小雨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從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只是看小雨現在這麼下去不行，才想著順著她的意思，這樣至少她還能有快樂！你看看現在，現在的小雨還像當初的小雨嗎？整天在局里就是板著臉上班、查案，下班就是陪著……陪著這條狗玩，這麼下去還像是正常人嗎？你是不是非得把好好的一個女兒逼瘋了才甘心？」顧鈴也毫不示弱。
「順著她的意思她就能快樂了？」燕定南又拍了一下椅子︰「那能快樂多久啊，誰知道人家心里怎麼想的？萬一哪天……你找誰哭去？」
「我！我……我找蕭老哭去，我就不信……」
「我看你是瘋了！」燕定南一甩手。
洗漱間內，燕微雨怔怔地對著精致清晰的梳妝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