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 第四章 私案(四)

作者 ︰ 大愛諾諾

對于風陵渡鄉的孟積珍孟大善人,作為縣令的田吾正多少有點印象。一則因為糧目身份,年年往縣上交帳交賦稅銀,二則因為他是善人,查閱積年的舊檔,可以零零碎碎找到一些記載。這人在鄉間鋪路架橋築壩,實事干了不少。

田吾正不免躊躇,叫來小吏問話。小吏道︰「孟氏良紳乃是積年的名聲,這些善舉的確是他做下的。」

「果真?實話講來」田吾正不甘心。

小吏覷著太爺欲怒的面色,遲疑道︰「也不盡然。路是修了,可這路是通到他自家果林里去的,壩是築了,可他家千畝田地緩坡就在那壩近旁,橋也架了,就架在清水灣上面,這灣子是他家私產,只便宜了幾個過路的……

田吾正冷笑,倒真是個大大的「善人「哩

小吏告退出去,田吾正開始翻閱南豐鄉的魚鱗冊和去歲實納稅賬簿。

自天啟年始,全國各地賦稅銀少有如數繳納的,就連江南富庶之地,也往往拖欠。初時朝廷還發文催逼,時日一長,積欠一多,反而不痛不癢,朝廷便下詔免了積欠,然後又開始了新的積欠……,如此幾十年下來,賦稅積欠缺漏竟成了崇禎朝見怪不怪的常例,若說哪一省哪一府哪一縣按魚鱗冊如數完繳,才真真的叫人驚奇不解。

芮城縣當然也在此例之中,而永濟鎮的南豐鄉自然不能幸免。常例是常例,律法是律法,平常時候睜一眼閉一眼可以混為一談,認真起來兩者之間可是涇渭分明。田吾正細細看過,心里有了數,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再度冷笑起來︰秋後算賬,日子也不遠了

匿怨而用暗箭,禍延子孫,咱就用明的好了

晌午,巡街的差人回來,呈上一份古記牙行的人牙檔記。只見上面寥寥幾行文字︰孟珍姐年一十七蒲州府河東縣人氏民籍典身與芮城縣田家為婢供給飯食月例另論……,後頭附一張路引︰蒲州府河東縣民戶孟氏女往解州府芮城縣投親沿途關津放行…並一本正經地印著蒲州府河東縣官戳及沿途州縣的關防。

看罷,田吾正罵一聲混賬,即下簽文命快班手前往古記牙行徹查。

古記牙行在雞鳴巷,與縣衙所在紫金街相去不遠。因生意清淡,店鋪大門半掩避著暑氣,里邊寥寥數人,賬房在櫃台後打盹兒,幾個婆子翹腳扛腿的歪在條凳上,閑閑地嗑著瓜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瓜子皮兒和著唾沫星子噴了一地。

 當一聲響,店門被大力撞開,賬房、婆子們嚇得齊齊驚跳起來,只見門口一排穿長號衣的皂隸,隨著門一開,後腳跟前腳地沖進來。這些人一進店,迅速分成兩撥,一撥抽刀威懾,一撥毫不客氣地翻箱倒櫃。

「官爺官爺爺」一個婆子率先反應過來,吐出口中的皮屑兒,臉上堆起笑紋欲上前攔阻。

「立著別動」班頭可不吃這一套,殺氣騰騰地喝一聲。快手們手腳麻利地一通亂翻,連耗子蹲過的洞、灶媽子消遣過的旮旯角也不放過。

「官爺爺呀那是耗子打的洞,踫不得呀」

一名快手在櫃台里一無所獲後,將手伸向門扇後面一個隱秘的洞口,婆子驚得大聲嚷起來。

「你等婦人稀罕耗子,咱爺們可不稀罕」快手一聲冷哼,收回手掌,拿刀鞘往里頭一捅,接著手不依不饒地往里塞,突然面色大變,一屋子人的眼楮齊刷刷投過來。

「怎麼著兄弟?叫耗子咬啦?」

偏晌時,田吾正升了堂,公案上擺著一堆幾乎可以亂真的官戳印章,堂下黑壓壓跪了一片,古記牙行的大掌櫃、二掌櫃、管事、賬房、婆子、雜役一個不漏都拘了來。

「私鑄官印關防,偽造路引文書,罔顧國法,禍亂坊間,爾等知罪?」

眾人冷汗涔涔不敢吱聲。

「店主古大、古二,系主罪,各杖責五十,領半年徒刑,家資充公店中諸人系協罪,減一等,各杖責三十,領三月徒刑」

宣判畢,堂下就有幾人昏死過去。

一名婆子顫聲分辯道︰「太爺開恩,如今牙行買賣俱是如此,非止古記這一家。現下稍有些家資的誰肯典身與人做工?赤條條覓食尋事做的又都是些流民難兒,哪里來的路引呢?無有路引,大門大戶的人家又不肯收。太爺若不信,可以挨家的查,全城牙行俱是如此。還望太爺垂憐哪」

「是呀,恩官老爺就看在婆子我前些時日還往府上薦過人的份上,饒了咱這一遭罷」

這名婆子的哀告其實是在火上澆油,田吾正怒火更熾,暗罵一聲︰作死的老虔婆老枯骨吩咐站班皂隸們立即動板子。

婆子們在棍棒下嗷嗷亂叫的聲音灌進耳朵,田吾正任縣令多年,板子動過不少,哭嚎慘叫早已听得司空見慣,從未像今天這般听得暢快,于是腔子里的火氣也漸漸消弭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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