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 第四章 私案(二)

作者 ︰ 大愛諾諾

田孺人從永濟鄉回來已是後晌。

西跨院門洞上還懸著那一張黃澄澄的符紙,因這符紙,整座西跨院一片死寂,只有暮夏的老蟬兒躲在柳樹上長一聲短一聲的噪,發出最後的嘶鳴,略略添了幾絲活氣。

扉娘午睡未醒,斜倚在水榭欄邊上,手中半握一部女兒經。

「這孩子,變乖了呢」田孺人輕悄悄走進來,挨著坐下。女兒生的縴臉修眉,面目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蕊香蜂競,花放蝶招,從前的事怪不得女兒,都是附在身上的妖狐妲己在作祟,把好端端的女兒逗引壞了,總之一切皆可原諒,只要身上的妖狐氣除了,還是從前那個听話守禮的好閨秀。

熟睡中的扉娘堪比花嬌,細膩的肌膚下滲出一層瑩瑩水霧,田孺人拿手帕去拭。

生活原本寡淡,這些日尤其過的清冷無歡,午後扉娘原本在水榭上看書,微燻的風拂了一會,不覺打起了盹。這一覺睡得可真長,夢也厭長,一匝一匝纏繞,像足了某件可惡的物事,將她纏裹得透不出氣來。水面蘊蘊,時時竄起幾縷微涼的風,打在身上,將夢境也吹得拔涼。

置身繁華,未覺繁華,周遭陌生古怪,自己是熱鬧中的一點寂靜,與這世間隔著深深的涇渭,醒後肌膚仍留著沁人的寒意。扉娘揉一揉惺忪的眼,驚醒的瞬間有一種從夢魘中逃離的解月兌,但當她隨後完全清醒時,解月兌的松快感又消失了,現實比夢境好多少呢?夢與真之間,總有一些相互重疊的交集。

扉娘心情很不愉快,見了田孺人,吃驚地道︰「娘,你怎麼進來啦?」

田孺人收回手帕,笑盈盈地道︰「爹娘今日去了大純陽萬壽宮,道人說符可以揭除了,往後你也不必拘著了。」

扉娘不信,「真的麼?父親的病好全了?「

「好全了「田孺人心情大好,心道,又貼符又喝湯藥,雙管齊下,能不好全嗎?

對于父親的病因,扉娘始終存疑,對于父親的痊愈,扉娘更想問個明白。難道父親的病與愈,都是自己身上的原因?「娘,父親的病,果真是道士們醫好的?」

「不好說,大概是吧。後來又請了百草堂的大夫來診治過的。」

扉娘明白了八九分,又問起病因。「那父親突然起病是怎麼回事?之前有什麼特別的事兒嗎?」。

「人有三病五災,偶爾病一病,能免大災呢,也是常事……」

「娘,我是問這之前父親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哪有什麼特別的事兒呢,奇怪的舉動倒有。那一日下衙回來,帶回一截子破袖,問我府中的東西如何落到外間的,夜間娘提起春芽,惹得他反復的問。」

听到春芽這個名字,扉娘的心狠狠一顫,接著就提吊得老高,「父親都問了什麼?娘又是怎麼答的呢?」

「你這丫頭,好不嘴碎呢」田孺人被她問得不耐。

「娘------」扉娘心里著急,拖長了聲音叫。

「不就是你跟我說的那些,娘一五一十說了。真瞧不出來,春芽這蹄子,竟能說會寫,一點不像小家子出來的……」

扉娘腦子嗡地一聲炸響,完了真的完了父親九成九是知曉了隱秘曝于人前的尷尬羞慚,將她一張紅潤潤的臉燥得更紅。

原以為春芽已出府,父親對自己略施薄懲也就算了,現在看來,這事還遠遠不算完。

「楊柳青青春朝短,不堪牛女參商,願為東床。」

「蒹葭幼弱他日長,暫將冰女紅娘,漫唱西廂。「

一張薛濤花箋攤在書案上,田吾正對著它看了許久,又拿出寫了訟詞的女袖,仔細查驗筆跡。同樣筋骨稜峋的仿顏體,起勢落筆,一勾一頓,皆是出自一人之手,再無疑慮。這哪里是什麼紅娘西廂?分明就是國朝丑聞臭名昭著的桑沖案竟在堂堂縣令家中上演,一念及此,田吾正就覺得心口隱隱作痛,臉上火辣辣的,像挨了一記耳刮子。

田孺人進來勸他安歇,但見一張風雨欲來的臉面。

「這廝究竟是誰?恁般可惡」田吾正重重一掌拍在薛濤箋上。

「我也不曉得。」

「誰曉得?」

「大概只有扉娘自己,還有春芽那賤婢,可她已然出府了,上哪兒尋去?」

田吾正咬牙冷笑,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刨出來

次日田孺人到扉娘處盤問。

春芽已去,自己不言,大概就安然無事了吧?抱著這樣單純的心思,扉娘紅著臉梗著脖子,一字不吐。

「你就這般維護?」

「是。」

過去的事,就該讓它煙消雲散,死死揪住不放,反倒會在心上一遍遍刻上印記,更加不能忘懷。

扉娘想的灑月兌,她的父母卻不能。耗盡了耐性無果,田孺人只得悻悻然作罷。

扉娘送她出門,望著那一道身影,她突然心生憐憫。母親愛自己,卻不知如何去愛,試圖保護自己,卻又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和勇氣。盡管如此,自己仍然對她依戀。而父親似乎並不喜歡自己,有記憶的一個多月里,父親只來過一次,看過自己一眼,且眼神冰冷叫人生畏。

他們極力守著這世間的規矩律條,不錯一步,更不允許自己行差。似乎他們一致認為,這件事比親生的女兒來得更要緊。書房的案上堆滿了記載這些規則的書本,閨中無聊,她有足夠的時光去品讀,去領會,將自己修煉成一個規正乖巧的大家閨秀。那樣,或許就能得到認同和多一點的慈愛吧?扉娘苦笑著,隨手抄起了一本女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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