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 第一章 迷霧(四)

作者 ︰ 大愛諾諾

芮城縣不大,連帶著縣衙規制也平常。六進的院落,正中大門、儀門、大堂、二堂及東西兩側的簽押房、公廨房、監房、驛舍便佔去了大半。只余最後兩進內宅供縣令及所攜眷屬居住。

田吾正到任後,因家眷寥寥,就連這兩進也嫌多。又因江南人氏的情致,索性將最後一進的正院改作苑囿,遍植花木盆栽,造幾處池閣亭榭,以供閑時賞玩。

扉娘所居文繡樓就在花園西側的跨院里,樓上閨房位置極佳,東窗園景歷歷,西窗外是一條向陽街,縣學就在街對面。每到黃昏,街面上人潮如涌,縣學一開,儒服綢衫的文士才俊們往街上一散,更添一道別樣景致。

酉時殘陽一褪,銀鈿便迫不及待地將西窗打開。扉娘因病體孱弱,燕懶鶯嬌,這幾日足不出戶只是靜養,百無聊賴時便瞧瞧窗景。

「小姐快來看,縣學散學了,學生出來了,好多人呢,就是沒幾個生的俊的」銀鈿一邊貪看一邊嘖嘖,「打咱們牆底下過的,都往這邊丟幾眼楮呢,平日里斯文相,這會兒都露了底了。還有那幾個閑漢,跟狗屁膏藥似的粘在牆根下,都見他們好些回了」

「興你偷瞧別人,就不許人家瞧你?」春芽走過去湊熱鬧,看了一會,神色忐忑地回頭道︰「大人回來了」

扉娘一怔,走到窗前去看。只見兩乘青布幔馬車正轉過街角上了向陽街,牆下閑雜如畏貓之鼠頃刻散了個干淨。馬車慢慢減速,從西側門駛入縣衙後宅。

黑漆馬車,齊頭平頂,官宦民庶皆可用,再低調樸素不過的規制,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威勢。自它出現,扉娘內心便泛起幾絲不安的波瀾,似乎也如那些被驚散的民庶一般,莫名地感到威壓,有逃之夭夭的沖動。

車里正是扉娘身為縣令的父親田吾正。自進了芮城縣城門,家門在望,他的面色就越來越凝重。「老爺,到家了。」臨近西側門,隨侍的家丁稟告。田吾正掀起簾子,未及看清家宅情形,便覺眼前一花,似有無數游魚在眼皮底下游弋開去。

「怎麼回事?」

「回老爺,是幾個潑皮,都驚散了。」

田吾正沉著臉回到闊別數月的府邸,家中風物景致依舊是去時樣貌,孺人殷勤地親自端茶遞水,幾名僕婦恭謹地肅立廊下待命,似乎家中一切如故。若非途中听了一路故事,自己幾乎要被蒙在鼓里。田吾正鼻子里冷哼一聲,接過茶盅啜一口潤了潤嗓子。

「老爺路上消乏了,有樁好消息怕還不知呢,咱們的女兒又活過來了呢」田孺人喜孜孜地道。

田吾正憋了幾日的怒氣終于發作,將茶盅用力往案幾上一放,發出重重一記踫瓷聲︰「活過來作甚?」

田孺人見他面色不善,言語惡狠,驚道︰「老爺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那小冤孽都做下什麼勾當,你這當娘的就一點不知道?」

田孺人愕然,「女兒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料想也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雖在替女兒辯解,語氣卻存了幾分猶疑。

「那她因何成病?「

田孺人有些忐忑,含含糊糊地回答︰「因入夏以來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問她也不肯實說,便想著給她說門親事,把心思定了。誰料她死活不依,哭鬧不休……「知女莫若母,田孺人哪能不知女兒突然異變的心思,她看出了端倪,但僅憑一些蛛絲馬跡又能如何呢?

「她因何魂不守舍,又為何拼死抗婚?「田吾正步步緊逼,突然一掌拍上案幾,」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如今一州一府都傳遍了,我身為一縣父母,顏面何存?「

田孺人面孔燥熱,仍強辯道︰「老爺任期將滿,出了年咱就該挪地方了,這事自然也就消弭了。況且謠言訛語,並無真憑實據,保不準冤了我們女兒。「

田吾正一听這話更來氣。閨門不謹家風敗壞,挪地方就成了?大錯已成,不思整飭還要巧言強辯遮掩無風不起浪,民庶們再膽大放肆,也不至于無端拿縣令千金女來說事。

「淑女趁風流,馬上牆頭……「簡單的字句在他腦中勾勒出故事的大致輪廓,又是一樁門風不謹的丑事秘辛。

扉娘還在窗前閑看,樓梯處傳來步履的悶響,很快田氏夫婦出現在繡房門口。扉娘還沒來得及看清自己父親的樣貌,就感受到一股寒意,田吾正的目光凝成一線,冷冷地掃在自己身上。

「小冤家,你在那里看什麼呢?「田孺人嗔道。

「找人把這面窗封嚴了「田吾正對自己孺人擲下這麼一句,轉身下樓。

馬上牆頭的故事,戲台上生旦們演繹起來很美,卻斷斷不能發生在自己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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