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全,你說順側妃的身子如何?」
上午的陽光撲打在南宮耘一襲月錦袍上,他站在太醫院的外院中,鼻中皆是草藥的清香,他微微閉上眼楮,這味道有些像綰身上的。只是在這里,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這氣息里呼吸,而綰的香,攏在她周身總是淡淡的。
「王爺,」胡全深藍色的朝服映在陽光里,「依臣之見,因著上次寒水刺激,側妃確實落下了不孕的病根,但臣昨日檢查,側妃體內的陰寒之氣雖盛,但是宮血卻有疏通的跡象。不知王爺可是給側妃用了什麼調養的方子?」
南宮耘眼眸猛地暗了,聲音有些啞,「不曾,用過。」
「那就奇了,上次側妃因累入獄回來後,微臣替她把脈,明明是重創,但她的身體內卻似有什麼力量在強撐著她,這次,側妃體內宮血有自己疏通的跡象」
「你是說,側妃她,還是有可能恢復,可以有孩子是嗎?」南宮耘迫不及待出聲打斷他。
胡全愣了一愣,看著南宮耘淬墨瞳,他是南宮耘的司職醫正,跟他近十年了,卻沒有見過這位王爺過多的表情,細數下來,只有兩次,一次是那晚診脈時告訴他患者不孕的消息,第二次便是現在。似乎都與這個側妃有關。
「本王問你話呢你發什麼呆啊!」南宮耘的眉峰微微蹙起。
胡全馬上回過神來,急忙跪下,「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微臣,正是這個意思。」
南宮耘後退兩步,抬眸對上不算刺眼的陽光,得意地揚了嘴角,眼底笑意洋溢。卻有一瞬,他是恨自己的,在第一次听到綰不孕的消息時,他似乎沒有選擇反抗這種命運,她不知道,他便一直瞞著她。
「但是,請王爺謹記。」胡全道,「淤血需得靠自身逐漸疏通吸收,微臣現在還不知是什麼促成了今日的吸收,所以王爺不可加外力調養,特別是紅花一類的活血藥物,那些東西性烈,女子宮內不比別處,血管極是細弱,若是用藥催了血,難免大傷宮身,那就真的無法回天,弄巧成拙了。」
南宮耘輕輕一笑,「紅花?那些東西本王宮中一棵都沒有。」
胡全也笑道,「王爺側妃都年輕,要那東西干嘛?微臣盡快查清側妃的疏宮藥效,听聞王爺即將大婚,微臣先在這里賀過。」
南宮耘臉上笑意沒有多加一分也沒減少一分,只是笑吟吟地將他扶起,「胡全啊,賀喜難道不送賀禮的嗎?」
胡全一聲笑,湊近了低聲道,「微臣跟在王爺身邊近十年,這回妄想猜一猜王爺要什麼。」
「你說。」
「王爺大婚,最想要微臣給的賀禮,是治好順側妃的宮寒之癥。」
南宮耘一聲朗笑,轉身走出太醫院。
*
綰看著一群姑娘玩笑得開心,錦兒坐在主座上,之手畫腳地指使著星小收拾她的婚房,小小的孩子一時臉上累得通紅,臉上都是汗珠兒。
便已知道這姑娘必是打听了消息中午南宮耘是不回來了。心里又暗暗焦急,采兒怎麼還沒有回來,又忽想到采兒若這時回來,教這幫姑娘看到她服食避孕湯藥,又該怎麼想?又是一樁麻煩。
她不憚于和她們逞口舌之快,可這畢竟是她夫君的正妻,她今後是要仰仗她鼻息,再者,她才是南宮耘的女人罷。
想什麼來什麼,院中傳來嘹亮的一聲,「小姐!我回來了!」
綰認命地狠狠一閉眼,真想裝作不認識出去說,這是誰的丫頭,在這里亂叫亂嚷,打出去!
當然,她咽了口口水,轉身急急向外走,在院中把那藥一口喝干便算完。
「姐姐,你這麼急是要去哪兒啊?」錦兒笑盈盈問,
「我身子傷還未愈,丫頭送了藥來,不知妹妹可否讓我出去喝個藥呢?」綰轉身笑吟吟咬牙道。
「姐姐不要多心了,錦兒猜到你會出去,是要偷偷跟耘哥哥報信嗎?你別想了,出不去的。」幾個小丫鬟冷笑著站在門口。
綰心下低嘆,這個錦兒想象力真是可以。心里卻微急,這避孕的藥物,晚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妹妹想到哪里去了,綰平日都是自己一人,怪是寂寞,姐妹們來玩,自是求之不得,通知你耘哥哥做什麼?」
「哦?那就讓你的婢女把藥端進來,你在這兒喝便是。」
「那藥味重,恐妹妹們聞不慣。」綰皺眉道。
「不礙事。」錦兒說著自己走下來,揮手讓丫鬟讓開,親手接過采兒手中的藥碗。
綰心中暗嘆,果然,錦兒端過藥碗卻沒給她,自己嗅了嗅,又端起在周圍圍觀人面前晃了一圈,「呦,這藥是什麼啊,異香微苦,側妃身子不好,想來是王爺特命人煎的補藥吧。」
眾女子紛紛聞了,皆附和道,「側妃,王爺可真是疼你呢,這是什麼好東西啊?」
「瞧這濃稠的一大碗,王爺對側妃真是不薄呢,想必是經年的大補藥,順側妃,你別小氣,說出來給我們長長見識嘛。」
「是啊,咱們都知道,皇上疼安親王,這後宮的好藥補藥,有一半可都藏在這抒陽居呢。」
/>錦兒笑,「听聞順側妃醫術精湛,連太醫都比不上,不會不知道這碗湯藥是什麼吧?」
眾女七嘴八舌地嬉皮說了,臉上嘲笑的神色愈發明顯,皆是目不轉楮地盯著綰,只等她自己說出那是什麼,這種不得不自取的侮辱,在她們看來,是最過癮的笑話。
綰站在眾女之間,微微頷首,手心冰冷,一句話一句話落在周遭,胸腔愈發緊滯,教人戲耍的滋味並不好,她是不是把她們想得太好了?
她嘴角浮出一絲自嘲,不過瞬間便斂了,看向那碗藥。落水前後,守宮砂消失,其中來路去脈,又有誰能給她一個真正的解釋?反正不可能是這幫人。
明綰,別人輕賤你,所以你更不能輕賤你自己。
她仰頭看看院外,陽光真好啊,轉臉看向眾女艷若春花的臉,輕笑,「不過是一碗避孕藥,倒教你們失望了。」
她伸手去端那碗藥,「劑量下的大了,請錦兒姑娘給我吧,涼了藥效就大大減弱了。對你,沒好處。」
眾女不意她竟是如此反應,嘲弄之意未逞,很是有幾分失望。錦兒卻手一側,沒讓她拿走藥,嘴上說,「姐姐怎麼這樣說呢?錦兒巴不得王爺早生貴子呢。開枝散葉,是咱們的責任。」
她又細細聞了,確實是大劑量的麝香紅花之類藥物,心里得意不已,都說安親王寵這側妃,不過如此麼,這第一個孩子,必然還是我給他生的。又記掛著是不是涼了之後藥效真的會大減,便把藥碗塞給她,催道,「妹妹也不忍心,但既是王爺的囑咐,你便快點喝了罷!」
*
「小姐!」外面有太監匆匆而來,附耳在錦兒耳旁低聲說了幾句,錦兒臉色一變,對眾女揮手笑道,「安親王回來了,今日招待不周,眾位姐姐妹妹見諒,咱們先就此分開,下午得了空,我再去找姐姐們玩耍。」
又對著那黛眉杏眼的女子南宮耘深深笑著,「羽妹,錦兒這回對不住,下午再去找你。」
南宮羽笑啐了一句,「小賤蹄子,樣兒。」帶著一群人裊裊婷婷地走了。
綰初時不解,隨即明白,必是南宮耘要過來了。她需得把要趕緊喝了,這藥,她苦笑,雖是好意,卻總是二人之間的一把刀。遲早會傷了人。
錦兒復看向手里那晚湯藥,她雖是塞給綰,確實沒有松手。听得外面腳步聲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
南宮耘心情不錯,鳳眸漾著笑意,還未走進抒陽居卻听見有掙扎廝磨的聲音。眉頭一皺,大步走進院中,看見糾纏著的綰和錦兒二人。
他心頭猛地一震,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藥的苦香,那是,麝香,還有紅花的藥香。急向那二人看去,地上還殘留這一小灘黑灰的藥汁,似是剛剛潑下。那也只有一小灘,那其他的呢?
二人離得極近,他縱身上前,一把拉開綰,不敢相信地低頭,看著她手中顫顫端著的已經空了的藥碗。還有幾小滴藥汁灑出,落在她潔白的手腕和袖口上。
他一瞬竟然怒極痛極,他本都絕望了,卻突然有了機會,剛有了希望,卻發現又被現實戲弄了。一雙鳳眸死死盯住綰,卻舍不得發一絲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最後只留下痛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