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片雪花飄落進來,坐在窗邊圍著大紅襖子的女孩子伸出手去接。
「喔喲大冬天的,窗開這麼大,凍死人了要!」正睡在對面火車座椅上的婦人尚還閉著眼楮,卻是又稀稀疏疏數落起蘇沫來。她像是火氣極大似地,「啪嗒」一聲重重合上了僅有的一絲縫隙。
蘇沫低下頭不去理睬她的嘮叨,耳畔依舊是沉重的旅人的呼吸聲和火車與車軌接觸時的轟隆聲,這輛車有些舊,她坐在車兩頭的位置,本來旅途中唯一的光就是這扇可以打開的窗——現在也被人關上。
剛過完小年夜沒幾天,合家團圓的節日,路上的旅人並不多,尤其還是她乘坐的這輛去往偏遠地區的火車。
她手心里接住的那片雪花已盡數融化,徒留冰涼哀傷的水漬。窗外的雪悠悠飄著,遠處荒野農田表面都是一片瑩白,蘇沫驀地就想起《上海灘》里許文強和馮程程雪中的浪漫相遇,那樣一種溫馨的情緒流轉,彼此只需要靜靜看著,相攜著一起在雪地里前行,偏偏就是美到極致的浪漫,宛若彼時彼刻,你我之間再無有它。
而此時此刻,她和他,只能抬首望著這同一片雪天,卻再也無法感受彼此手心交纏的溫熱。
下了火車之後蘇沫才發現自己有些發燒了,眼下是四川境內,她本來只想逃得越遠越好,這差不多最西邊最邊境的地方,也莫過于西藏那塊了,可眼下再坐長途車指不定會出什麼事情,逃走的那晚上勞累至極,再加上這幾天的風餐露宿,現在已是連大口喘氣都不能,胸口疼得緊。
她實在堅持不住,一時情急,就在半途下了客車,這一下可不知到了哪個地方,只能拖著步子朝有燈光有稍微高點的房屋那邊走去。
蘇沫找了間小旅社,交了費就可以領鑰匙,根本不需要身份證。她睡在床上來回翻動著身子,昏昏沉沉的,像小時候發著高燒,媽媽和宋阿姨兩人在身側忙前忙後,有說話的聲音能夠添點兒人氣,一人煮著藥,一人拿著毛巾幫她擦汗。好像這樣想著,身上的痛苦就會輕一分,她努力想睜開眼楮,可身上疲乏兼饑餓累得半分力氣也沒有,連眼皮都掀不動了,直委屈地想哭。
等到恢復清醒已是夜晚,四周都是逼仄的暗黑,她撐起身子,往屋子里的火炕里添了些炭火,又把布簾拉得緊了些,可還總覺得在往里灌風。
她蹲在火坑邊失神,雙手維持著烘烤的姿勢,一動不動。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房間,好像全世界都把她遺棄了一樣,旅館的隔音效果很差,甚至可以听見外邊樓梯上「吱呀吱呀」的顫栗聲。
在這樣的小城里,常常供電緊缺,據說是為了將電輸送給東部的那些沿海大城市,為它們的繁榮再做一絲貢獻,這里當地的人們似乎早就習慣了,有些人家晚上還要點老式的煤油燈,可當下的蘇沫是完全不理解這些的,又因為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一時只覺得從天堂掉到了地獄,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選擇錯了。
小城里的人入睡很早,晚上常常沒有電視可供娛樂,更不用說電腦了。
她現在出去找吃的,無疑是會影響別人的休息,蘇沫想了想,翻出自己包里剩下的那些面包,是前幾天在火車站買的,就著水小口小口地吞咽。
她想著,只要能把這段日子熬過去,總會好起來的。
她可以找份工作,跟人同租個房子,憑著自己的一雙手,總會活下去的。
她的身體早就是個藥罐子了,出來帶得最多的就是藥,好在一連補了幾天的睡眠,又在這家店好好休息了幾天,吃的用的掌櫃都對她頗為照顧,她也總算是有點兒復原了。
掌櫃是當地人,見她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心有不忍,問了她還要往西邊走,就主動打電話給她定了車號,這邊的短途、長途客運車都是私人家運營的,一車配有一司機和一個售票員,同行之間常常要競爭業務,于是倒也印了好多份名片廣散出去。店家就是照著那上面的手機號,幫蘇沫約好了車。
車很破舊,座椅都有破洞,那些繡花布巾挨挨擠擠,上邊兒甚至還有股味道,在狹小的車廂里叫人透不過氣來。她定一定神,想勉力記住沿途的風光,從枯地和荒蕪慢慢過渡到蒼翠一望無際的碧綠,她甚至還感慨嚴寒冬日里,竟也能瞧見這樣的青山。
她仰脖大口呼吸著空氣,側臉上的笑容足以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這邊兒的女孩子們基本上個個皮膚黃燥偏干,塊頭也大些,很少能見到她這樣水靈的南方女孩子,尤其是最近病得厲害,更添了幾分縴柔惹人心疼的弱柳扶風之意。
蘇沫尚還猶不自知,自前幾站那兩三個喝了酒的青年剛上車,眼珠子早就盯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走。他們先前說著說不清的葷段子,就像那些在求愛過程中,拼了命要引起異性注意的雄性動物們,當蘇沫終于發現他們的幼稚行徑時,卻已是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心中一緊,被這撲面而來的酒氣襲得措手不及,只見這三個人都是較年輕的漢子,恐怕年齡比她還小,卻有一臉的匪氣,看著駭人。
她忽然就想起之前看過的一部微電影,說的是女青年在鄉村公交車上被流氓
強.暴的故事,當時那女孩子的男朋友還在身邊,也被他們打得很慘。蘇沫心里知道不好,拼了命地在腦里盤旋著辦法,她也希望車上的其他人能順應幫她一把,可大家似乎都司空見慣了,照舊自顧自聊著天,完全無人朝這個角落瞥過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