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悔了嗎。
陳以航。
那樣好听的笑聲,那樣明媚的笑容,那樣肩靠著肩親密無間的姿態,全都像一縷煙般,從指間一點一點的散走。高子喬既然敢給陳以航打電話約在這里見面,就肯定是確定了蘇沫已經到了別的地方,再不會被他找回來了。他問子喬︰「是你主動要幫她逃走,還是她找上你的?」
高子喬笑了,到了現在,他心底竟然還存了一絲幻想,「你心底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她有多愛你,你不會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做得太狠,她又怎麼舍得離開你。其實你心底比誰都清楚,是你和你的堅持聯手將她逼成了現在這樣。」
是他和他自以為是的道義。陳以航覺得胸口發緊,渾身長滿了毛茸茸的刺,每一根都刺得他一陣陣發抖,每一根都是煩躁和不安。停了會兒的雪又開始下了,他和子喬就坐在隆起的石墩上,寒意透過衣裳滲透進肌理里,仿佛那樣的嚴寒可以讓自己好受一些。
仰首看著太陽西墜,冬日的白天總是格外的短,像一晃而過的夢境。
他的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決裂的那一幕,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她用手去撕,撕過的地方就會溢出腥紅的鮮血。她笑一笑,那血紅色就更艷麗,她說,她的爸爸到臨死都覺得是小女兒不肯原諒自己,覺得她怨了他一輩子,所以連最後一眼都不肯去見他,他是帶著遺憾走的,連眼楮都不肯閉上
那個時候,阿荏對他說︰陳以航,我恨你。
他的心口忽然突突疼了起來。
雪花附在他的眼睫毛上,他閉上眼,將冰涼的觸感想象成她的撫模。
這麼多年來,他和她之間所經歷的一切,太多也太復雜,他想好好理清楚,卻只發現腦子一片空白。
這樣的空白,像是畫布上的白顏料,一點一點暈染擴散,仿佛讓他回到那一年。
涼城一中的校門外公交車站,風將她的畫稿吹得滿地都是,還有她蹲子時紛亂的長發。
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最小的年紀里,那些父母長輩們開得玩笑,早就是不記得了的。再後來是戲劇性的重逢,他認錯了雙胞胎姐妹花,子喬笑話虧他小時候還抱過阿荏,他當時也覺得意外,因為他早就被父母離散這樣童年的慘劇磨去了很多不想要再記起的東西,而那些記憶里,也恰好有她。
現在想想,他和她的緣分,其實早在她剛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再多的人和事要把她送走,她都會回到他身邊來。
可這一次連他也覺察出不一樣了,這一次,是她自己要離開他。
這個認知讓他一陣莫名難過。
她性子溫婉,可其實骨子里她是那樣倔強的女孩子。他讓她生氣了,她便軟硬不吃,金銀首飾皆不能討她歡喜,對他也沒半分好臉色,能活活把他給堵死。而她決定了的事,從來都要去做到的,比如她以為他和她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顏東,她就對他說,其實她也只是玩玩他而已,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對她是不一樣的,可他實在很小氣,偏要藏匿起對她那點不一樣的感情。
她認死理,他何嘗也不是。
他早就將自己的心壓在阿荏的身上,告訴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對旁人動情,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他寧願夜夜流連花叢,卻從不言愛,他對楊昱美說,我這麼花心,這麼濫情,你喜歡我什麼?
楊昱美說,他不是濫情,而是專情,一旦她能等到他從對妹妹的專情里走出來,那對她也會一樣的專情的。
他想,楊昱美一輩子做了那麼多錯事,說了那麼多錯話,可這一句話,她是說到他心坎里去了。
可他還是背叛了他的感情,他動心了,不可自抑的愛上了。他很絕望,很想要推開,可自己偏偏像是中了毒癮的癮君子,她就是他的解藥,讓他一邊抗拒一邊又沉淪,他只能對她忽冷忽熱忽近忽遠,對她好,又不想對她太好。他覺得自己可不就是一個斗氣的小孩,一點兒也不成熟。
他明明知道楊昱美對她說了阿荏和他的那些個往事,他也明知道她一直在等他一個解釋。可他開不了口,他就是沒辦法當著一切現實面前承認,他背叛了,他愛上她了。他陳以航也就是一個見異思遷的,跟他鄙視的那些個男人沒什麼兩樣。他看著她的眼神一點一點灰白,他覺得那樣無力,果然,她走了。
他好像欠了她太多太多個解釋。
多到後來,她再也不問了。
他現在想想,那是不是叫作,哀莫大于心死?
他到底給了她多少黑暗,以愛的名義。
疏遠她、傷害她、囚禁她。
他不配再愛她。
不配
「走吧。」高子喬拍了拍身上的雪,「我明天也要走了,以後有時間了再回來看你。」他還是沒有辦法用鄙夷的眼神去看曾經的摯友,他們畢竟曾攜手一起從溫熱的青春歲月邁入黑暗的成人世界,一邊是從小守候的妹妹荏荏,一邊是擁有幾千個日夜友誼的哥們,此時此刻,他忽然陷入急劇的茫然,唯有遠
遠逃開。
陳以航整個人都要被白雪埋起來似的,天地惟余一片白茫茫,他想,雪這樣純白,能不能夠洗盡他的罪惡。她從來都是他黑暗里,唯一的光。他現在承認,會不會太晚了?
來往的車輛都被虛化了,恍惚間一個身穿大紅色襖子的漂亮女孩子朝他走過來,言笑晏晏,以航哥哥你瞧,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她說她其實是愛涼城的白雪的,第一次的海邊白雪,她擁著他,說要陪他一起去等春暖花開。
只是沒有你的未來,何來春暖,又何來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