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興煤礦南大巷左側上斜巷的溶洞旁邊燈光閃閃,在眾目睽睽之下,孫大雷身系保險繩,除了礦帽上的礦燈外,還在腰間另別一盞備用礦燈和一個瓦斯檢查儀,手戴帆布手套,腳穿長統套靴,隨著鐘曉君的一聲令下,他沿著岩壁,身軀連同保險繩一起向洞底緩緩地滑落下去。
溶洞,是大量的地下水經過無數的年月動蕩,對石灰岩侵蝕形成的。鐘曉君曾經和大家一起研究過,認為孫大雷探查溶洞的最大危險是水和沼氣。根據上次南山煤礦礦山救護隊隊長反映的情況,這兩個問題不會帶來多大的麻煩。但鐘曉君仍不放心,安排抽風機和送風機工作了幾個小時,排出沼氣。至于水的問題,估計洞底沒有多少水,就怕下面連著陰河,所以,鐘曉君再三叮囑孫大雷,看到水流或听到水響,一定要當心。井下的溶洞不比其它溶洞,蟲、蛇等毒物應該很少,但也不可掉以輕心,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孫大雷兩手緊緊地抓住保險繩,雙腳抵住石壁,眼楮向下,用頭上的礦燈掃視著下面的情景。他估計已經下來了十多米,上面人們的聲音也變得不那麼清晰,但腳下仍是模糊不清的世界,礦燈可以照見洞頂的某些部位,而洞底卻毫無顯露的跡象。好在洞壁經過地下水不知多少年的浸蝕,略顯平整,假如踫上刀削斧劈般的岩石,那保險繩盡管是上等材料制成,也會被磨擦得保全不了性命。
隨著保險繩的加長,孫大雷又下來了十米左右。這時,他發現一塊巨大的岩石正象一只龐大的烏龜匍匐在自己的腳下。他一陣驚喜,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悶氣,用礦燈探詢著四周,那只烏龜的下面是參差不齊的黑色岩石。看來,這就是洞底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濕潤滑溜的龜背上,用礦燈朝上面打了個已到洞底的信號,見瓦斯檢查儀上的數據沒有異常,便坐了下來,讓自己喘一喘氣。
剛剛坐下,一股想抽煙的想法襲上心來,使他感到渾身都不舒服。他暗暗責備自己,離開井下工作才多久?又要犯毛病了,難怪人類的一些毛病這麼難以克服。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裝備,擺動著頭上的礦燈,對這陰森森的黑洞又察看了一遍,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下到真正的洞底。
孫大雷仔細地掃視著龜背下面這些參差不齊的黑色岩石,它們個個都是身材巨大的怪物。或直立,或橫臥,或傾斜,向他表演著各種各樣的姿勢。他原來在朦朧之中所看見的,只是它們的一個神秘的縮影。而從這龜背上下去,也還有三五米的距離。就是走了下去,前面的道路照樣深不可測。
他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雖說蛇蠍一類動物不太可能在這黑沽隆咚的恐怖環境中生存,但誰又能保證不會出現一條毒蛇,一只蠍子,一條蜈蚣,或是一個什麼叫不出名來的怪物?還有,那個汪清河是躺在什麼地方?還是倚立在哪塊岩石身上?抑或是象被刺刀似的尖石穿過他的身子,頂在某個角落?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他的身體還沒有腐爛嗎?如果腐爛了,那氣味將是多麼難聞,又將怎樣把他搞上去?
身上的保險繩將孫大雷往上輕輕地提了三下,這是上面詢問的信號。孫大雷用礦燈向放他下來時的方向晃了三下,怕鐘曉君等人看不到,又將自己身上的繩子往下扯了三下,表示要繼續探查。也許他不該夸下海口,自告奮勇地下到這離閻王殿不遠的地方來。他沒有想到制止小煤窯亂采濫挖有這麼困難,國家有規定,省里有指示,市里下了這麼大的決心,卻還是阻力重重。他應該想到有這麼多的困難。自己在煤炭行業工作多年,听到、看到、遇到的問題還少嗎?頭上的這顆腦袋不是有人要出十萬塊錢買下來嗎?自己為了工作上的方便和人身安全,不是不得已听從同志們的勸阻,給臉上動手術,將那顆黑痣給切了嗎?他應該做好思想準備,後面還有更大的困難在前面等待著他,等待著鐘曉君,等待著要徹底整頓小煤窯的人們。
他想起了自己的責任,想起了自己的保證。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八個遇難礦工死不瞑目的眼楮,和他們的親屬那因含悲忍淚而被扭曲了的臉龐和靈魂;看到了汪清河父親晃動著搖搖欲墜的瘦弱的身體,對自己唯一的兒子那悲痛欲絕的呼喊。本來,在我們充滿勃勃生機的神州大地上,那些眼楮,那些淚水,那些呼喊,早已應該終結。也許,那些眼楮,那些淚水,那些呼喊,遠還沒有到終結的時候。
一種從來也沒有過的豪情使他站了起來。他放開雙眼,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死氣沉沉的空氣里帶著一股潮濕而又嗆人的味道,在溶洞中彌漫,四周一片寂靜。唯有那些怪石或隱或現地座落在它們自己的領地上,好象隨時要吞沒他的身體,他的靈魂,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孫大雷雖然有些心怯,但卻不管這些,他挪動腳步,模滾著下了龜背。他一邊模索著前進,一邊用礦燈盡量地照射著每一個角落,同時,口中發出沉重的叫聲。他必須盡量弄出些聲響來,一為嚇唬別的什麼東西,二為自己排除寂寞,三為「砰砰」亂跳的心里壯膽。
孫大雷用礦燈照了照自己的身上,潔淨的藍色工作服已經完全改變了模樣,黑色的泥灰沾在上面,已看不到本色的存在。帆布手套上盡是濕漉漉的泥土,那泥土還鑽進袖口,依附在他的手腕上。至于他的臉色,肯定是一個小丑的樣子了。他雙手向前,探模著身邊的岩石,兩只腳在崢嶸的怪石中探出了一步又一步。突然,他大驚失色,一條瘦骨嶙峋的手臂伸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