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獲悉德容的消息,宋培德簡直不敢置信,他原以為自己可憐的小妹早在那番動蕩中也受波及丟了性命,哪敢想她竟還好端端地活著,且在程家的蔭護下健康舒適得很,真是天可憐見。當下恨不能立刻前往老程家雜貨鋪去親眼看看她,他還真想象不出德容走動自如會是何等的模樣呢。
可一想到程家,宋培德不由遲疑地看了眼若嫣,「我的事,你家里人知道了嗎?」
若嫣蹙了下眉心,懊惱地搖搖頭,「我還沒和他們說,」轉眼瞥見他的表情,又道︰「我的事情,自己能做得了主。」這話雖說得堅決,神色間卻猶帶一絲煩擾。
宋培德默了默,也不欲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于是起身出去向外面候著的人低聲吩咐了兩句,回來後輕笑著道︰「我倆只顧說話,都錯過飯時好久了,來,隨我去偏廳用點兒午膳吧。」
眼見這一桌精美的膳食,若嫣不由打心里邊苦笑,多久沒用過這樣的飯菜了?看得出宋培德事先叮囑過,因為大半以上的菜肴都是她以前愛吃也常吃的,而且有幾味食材在這北方並不多見,這兩年她早忘卻了。
兩人安靜地吃著,當初見時的震憾逐漸平復後,再這樣相對獨處,竟多少覺得生疏,氣氛也一時冷清下來。宋培德有意打破沉默,便夾了些女敕筍尖在她碗中,「別只吃眼前那兩樣啊,這些都不錯的,來嘗嘗看。」
若嫣點頭,吃了一口輕笑道︰「這兩年也習慣了北方菜的味道,感覺還好了。」抬眼卻見他定定地看著自己,不由轉開視線,然後順手夾了一筷子爆炒腰花給他遞過去,嘴里下意識重復︰「這菜你得多吃,以形……」
「補形」兩個字尚未出口,她便倏地頓住,略顯愴惶地瞥了他一眼後,低頭端碗局促地扒起飯來。
宋培德微怔,隨即了悟,眼神跟著暗了暗,默默地繼續吃飯,時不時瞄眼她給夾的那一口菜,卻始終踫也未踫。
飯後兩人又移步前廳,若嫣坐定後看他以手撫杯,又招人換茶,再忙碌著倒上,卻遲遲不肯坐下來。于是輕咳一聲,問起他別後情形,這才始知這幾年他竟一直呆在宮中,先後被兩任皇上以不同的理由隱密禁囚,直到半年以前才重獲自由,卻已失卻原來身份,只得以癩痢頭形象示人(詳細情形稍後另見番外)。
看著他平淡地敘述那段驚心過往,臉上始終掛著抹自嘲般笑意,若嫣不覺動容,以宋培德的狂傲不羈,這幾年真不知是如何煎熬過來的。當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緊攥身側的拳,輕柔撫模著助他一點點伸展開,然後奪眶的淚便爭先恐後地滴落其上。
宋培德仰首出口長氣,再開言終帶著釋然,「不管誰怎麼說,我就一直認定,我的嫣兒還活著,即使將長安城郊的那片密林已掘地三尺仍尋你不見,我都從未放棄過。直到重出囹圇,得以親自找尋,再遇見顧少夫人,得知你倆相遇之所,我便更加堅信,你我重逢之期不遠矣。哦嫣兒,老天誠不負我!」言罷將她深深擁緊。
若嫣此刻重回他懷中,心情仍舊激蕩,只是再不復先前那般純粹了,隱隱覺著有些辛酸,另還似有難言的苦澀在里面,一時也辯不清究竟何種滋味。
待回到家中,已是傍晚。若嫣在房中往復轉了幾圈兒,仍舊下不了那個決心,如何再去面對周文斌。畢竟他也是自己的丈夫,雖說在宋培德無恙歸來後已名不正言不順,可他們已共同生活了兩年,朝夕相處之下培養出的默契和習慣又焉能輕易抹煞。
初得宋培德消息之時,她確是有著不顧一切的想法,拼卻失去所有也要和心愛之人相伴相隨,她也真的這樣決定這樣去做了,可為什麼現在又有悔意,心思不定了呢?甚至適才在宋培德那兒,她就已經有了退縮的念頭,而他也看出來了,于是才定下三日之約,三日後,不管若嫣如何決定,宋培德都要正式造訪程家,宣告自己的歸來。
宋培德臨別時已和她說得明白,他千里追蹤顧少夫人一路尋過來後,初聞若嫣再嫁的消息,確是萬分震驚與惱怒,苦悶了良久
才痛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再見她一面。于是火速在這里置宅買地安頓下來,只是程家封閉得太緊,十幾天探不到半點兒消息,無奈才差人送去那包畫卷,也意在試探,得知若嫣並沒有忘了自己,特特找人來尋時,他便已原諒了她。如今一見後更已目標明確,他對她誓不放手,志在必得。
可宋培德也很清楚,如今這事已不僅限于他三人之間,還涉及到程家,甚至覃農,勢必得給若嫣時間去稟說去理清,因此允了她三天期限,界時他再介入。
正自煩躁不定,房門傳來輕敲聲,若嫣心一陣急跳,隨即反應過來,他若進來還用得著敲門麼?于是邊問是誰邊移步上前把門打開,立著的卻是面色不豫的覃農。
若嫣稍怔,隨後踏出門去,恭聲問候︰「覃師傅來了?用過了晚膳麼?」
覃農冷哼一聲,「哪有心思用飯,你隨我來。」然後便甩袖前行。
若嫣皺眉,他這是怎麼了,怎麼擺這副臉孔?卻只得快步跟上。
到了前邊診堂,覃農自顧落座後,定楮看了莫名其妙的若嫣半晌,神情探究,卻不言語。若嫣忍不住才要追問,就被他一抬手制止住,隨後又示意她把手臂伸出來放在桌上。
若嫣坐下依令而為,心里不由暗自嘀咕︰給我診脈而已麼,何不明說,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眼楮卻定定瞧他面色,希望能倪出究竟。
良久,覃農收手,深吸口氣,卻道︰「子玉走了。」
若嫣眨了眨眼,沒有反應。待看清他眼中的怒氣後,才猛地起身︰「什麼?誰走了?」
「子玉。下午走的,一個人。」
「他?走去哪里?何時回來?」
覃農重重靠向椅背,把眼一閉,頹聲道︰「不知道,他不肯說。只托求我,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你。」
霎時一顆心飄忽起來無從著落,若嫣乏力地撐住桌邊,惶然不知所措︰「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走?怎麼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