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的第一個春節(正月初六),已36歲的桂香老師孑然一人拖著行李坐上了南下的火車。站在車窗旁,望著被白雪覆蓋的城市和田野,她的思緒很亂。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惆悵。去年是個暖冬,對于住在城里的她來說,是高興地,至少不會凍手凍腳,不用穿厚重的羽絨服,不用冷得心髒發涼!但對于從事農業勞動的親友們而言,暖冬令他們憂心忡忡,憂心來年的收成,暖冬雖舒適,但惜收成降。令人驚喜的是,好雪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大年除夕夜開始的瑞雪,給人們帶來了希望,拜年祝福的語句中多了瑞雪兆豐年的話題。茫茫白雪掩蓋了一切污穢,高樓遠山純白無暇,只有道路是黑色的,有不多的車在爬行。桂香老師的心如這大地一般純白,她此時只有一個向往,向往那在遠方的吸引她的特區的模樣特區的學生給她帶來新的驚喜;同時,她的心也如這大地一樣迷茫,對不確定的未來的迷茫。
「一個月來,為了一個聘用電話,浪費了一個祥和團圓的春節。總在猶豫,總在盤算,這個聘用通知就像一快雞肋。進,困難重重;不進,心有不甘。兩個人在一起,總在商量,總在預測,往往以互相鼓勵結束話題,討論來討論去,利弊各半,前途光明,道路曲折。圖舒服,就原地不動,過安穩日子,有寬敞的住房,兒子听話,老人無須出贍養費,丈夫會疼人,和和樂樂,工作、學習、鍛煉,快快樂樂,令人羨慕;圖發展,就奔目標而去,實干加運氣,可能會有高工資、舒適的住房、怡人的氣候、繁華的街市。但一切只是未知數,更大可能是流浪,妻、夫、子、父母,天各一方,為生存而奔波。無法盡贍養老人之義務,也無法盡教養兒子之責任……坐在舒適的真皮沙發上,自言自語︰「畢業近20年,總算有120平米的房子,朝向好,樓層佳,用具新,床鋪舒適,這一步邁出去,這一輩子再難住上這麼寬敞的房子了!」12歲的兒子說︰「媽媽你也太悲觀了,還有我呢!」這也許是她邁出這一步的動力之源!「兒子,應該有個好前程,我們做父母的應該為他的成長創造一個好的條件,至少能夠供他上一所好大學,滯留M市,我們是舒服,目前教育戰線能保證城區教師的工資,我每月可拿1200元左右,以後呢?再過幾年,就很難說了,漢江邊上的這個地級市的財政越來越緊張。」
「抓住機遇,奮力一搏,在奮斗中品嘗快樂與辛酸,失敗了也罷,流浪嘍?深圳一千多萬人口,戶籍人口也僅200多萬人,偌大個城市,再多幾個流浪者又何妨?
一旦確定了最低目標,也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勇敢地找領導談。
沒想到一路綠燈。學校、區教委、區委組織部的人都支持鼓勵她去闖。這多少鼓舞了她的士氣。扔掉現有的一切,從零開始。
做父母的工作,她知道父母並未想通,但他們默認了她的選擇,他們太了解女兒的性格了,一旦注意已定,勸阻是無效的。吃苦頭讓她去吃吧!父母認為她是瞎折騰,找虧吃,細想之,又何嘗不是呢?奮斗了近20年,一切又歸于零。」
熟悉的城市在視線中消失了,桂香老師回到了她的軟臥車廂。軟臥車廂里有四張鋪,對面上鋪是一對熱戀中的小青年,如膠似漆地說著悄悄話;對面下鋪是一對中年夫婦,听他們交談,是改革開放初期闖廣州,現已在那里安居樂業,開花結果。一副安詳平和的神態,令桂香老師神往;她的下鋪是一位台灣商人,大約40歲,普通話說得很地道,如果不是他自報家門,桂香老師根本不會把他歸入台灣商人之列,在她的心中,台灣商人與廣東商人一樣,說著鳥語般的普通話或如瓊瑤小說里的那樣。彼此以微笑打了招呼,桂香老師就爬上了上鋪,行李是丈夫提前放好的,她不用操心,她月兌下厚重的波司登羽絨服,靜靜地躺在柔軟的鋪上任思緒隨車輪聲飄向遠方。
那是寒冷的周末,他和丈夫在M市坐上了開往廣州的慢車。有座位,能趴在硬桌上小睡,一站又一站,人越來越擁擠,到襄樊,黑壓壓的乘客蜂擁而上,大部分人爬窗而進,一大捆一大包的行李瞬時塞滿了過道、廁所、洗漱間。他們的三座長凳上擠了5個人,還有一位小伙子居然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打起了呼嚕,她費力地推一下,小伙子順勢歪一下,又向她傾斜過來。「這怎行?不敢喝水,不能上廁所,無法伸腿。」桂香老師問丈夫。「到武昌就下吧!換輛快車!」丈夫說。
那天車到武昌站時,已是深夜,他倆在一群小伙子的幫助下從車窗爬了出來,行李也被從車窗扔了下來。有了座位的小伙子感激地向他倆揮手。活動酸麻的四肢後,丈夫叮囑她在原地看好行李,他去踫踫運氣。不一會兒,丈夫就在遠處向她招手,她拎著兩袋行李狂奔,列車在徐徐起動,丈夫已跳上列車,示意桂香老師快點將行李扔上去,她扔進了兩帶行李,列車開始提速,丈夫急得大喊,「快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列車員阻止他,「不能這樣,不能再上了,危險!」桂香老師也被地面的乘務員拉住了。丈夫見狀,急忙扔下行李,準備跳下車,列車仍按設定的程序緩緩提速。「別這樣,危險!」列車員急了!想阻攔他,他用力甩開乘務員,奮力一躍,趴在了鐵道旁。列車提速揚長而去。桂香老師急火攻心,大哭,但發不出聲音;大喊,但仍發不出聲。「完了!」心中只有這個念頭,「是我害了他!」她想跑過去,邁不開退,雙腿不听使喚。她只能蹲在地上無聲地哭泣。一群列車員撲向丈夫趴著的地方,把丈夫拉上了地面。謝天謝地,有驚無險,他只磕破膝關節,大大的深深的紫色半年以後才徹底消退。桂香老師看見丈夫在乘務員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她才緩過神來,沖上去,緊緊抱住了他。「你怎麼這麼傻?你先走呀,到那里等我呀!萬一你沒抓牢,倒過去,我們就陰陽兩隔了,我怎麼辦?兒子怎麼辦?」「這不是好好兒的嗎?你不去,我去有什麼用?是你去試教,又不是我?別哭。我們先休息一下,再想辦法。那列車好空的,我去上廁所,發現有兩節車廂空著,就擠上去的。唉,你太慢了!」丈夫還在遺憾!「別去吧!我們待到天亮,坐長途大巴返回,別冒險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何苦呢?」桂香老師猶豫了,他勸丈夫,「萬一剛才你有什麼事,不說被列車碾壓,單是摔斷了胳臂和腿,也不好向你的父母交代呀!我看著殘疾的你會後悔一輩子自責一輩子的。」桂香老師依偎在丈夫的懷中說。他們這次到南方試教,沒有告訴其他人,只是將兒子交給了住在家里的表妹,兒子和她的表妹很親,幼兒時就是小表妹帶的。只告訴小表妹他們到武漢看病,三天後回來。「沒事,這點問題算什麼!你在這里坐著,別離開,我再去賣票處看看,說不定會踫上退票的。」僥幸,只是僥幸!春運的火車票多緊張,哪有退票的!桂香老師真的想回家了。不一會兒,丈夫興沖沖地跑來了,舉著一張票,「一張座位票,馬上開,走。」不容她詢問,提上行李拉著她就走。「一張票,只能上一人,必須下一個人。」乘務員大聲呵斥。「她病了,我要護送她!你是好人,幫我補張票吧!」丈夫拿著鈔票誠懇地說。也許是他的誠懇打動了乘務員,也許剛才的一幕已在車站傳開,好心的乘務員說︰「你站好,等會兒到5號車廂補票!」那是他倆第一次為了一個夢而撒謊而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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