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廢墟里埋葬著昨天。
所有的激情和抗爭都深深地掩埋在這蒼涼的歲月里,鳥唱和歌吟遠在人類之河的那邊。一兩堵殘牆斷壁如老人般固執,默默地遙望著荒蕪的山野。
一老一少的腳步給這里帶來了人的信息,裊裊炊煙在深藍色的天空里上升為一個嶄新的黎明。
這里在成為廢墟之前,也許會有一個預言或是一陣騷動,如今成了全部的秘密。
一片死亡的遺跡,理想風干後留下的標本,不屈者意志結成的化石。
曾易望著這片他曾經為之自豪又為之傷心的地方,陷入長長的回憶中——
十二年前那個黎明的拂曉,大名府巡檢夏侯候突襲了清風寨。一夜間,他們穿過密道一線天,五千精兵從天而降,喊殺聲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丁汝舟為掩護弟兄們,被迫與夏侯候進行殊死決斗。
兩人第二次的交戰,也是最後一次的交戰,實則是真正的對決。
與剛才二百多招的酣戰相比,這一次的對決只是一招。
那電閃雷鳴般快捷的一招,已經完全超越了兵器的範疇。
殘陽如血,染紅了整個清風寨。金色的鉤發出一聲長吟,訴說著一個俠客「舍生取義」的故事;黑色的槍發出一聲長嘯,演繹著一代名將「精忠報國」的不老傳說。
兩人最後這一招的名字,竟出奇的相似。
如果說「舍生取義」是一個俠客最高的境界,那麼「精忠報國」則是一名將領終生的取舍。所以說這兩招不僅僅是兩種武功精髓的對決,更是兩種思想的踫撞。
雖然一手持鉤的丁汝舟和一手持槍的夏侯候相比,在兵器上佔了絕對優勢,但夏侯候還是勝了。他用滿是鮮血的左臂,磕斷了笨拙沉重的大鐵槍。槍頭就像月兌弦的箭矢,扎進了丁汝舟的右腳背。
丁汝舟卻是一招未發。
「你為何讓我?」
面對夏侯候的發問,他左手緩緩握住了鐵槍頭,血汩汩地往外流著。
「因為你是一個好將軍,做得事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這是一位俠客永遠也無法超越的境地,所以無論結局如何,我都輸了!」
夏侯候一陣黯然。
「我求你一件事,放過我的兄弟們?」
在對方殷盼的目光里,夏侯候無奈地低下頭。
「大明的金科玉律,不是我一個小小巡檢使能夠更改的。何況又死了那麼多人。但你放心,對那些無辜的老人,婦女和孩子們,我一定舍命保全。」
丁汝舟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交你這個朋友,但我還是不會送你一個全功,那樣的話,對不起一個俠者的名聲,更對不起我身後那些與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們。」
他回過頭,對著清風堂,喊出他生命中最後的那句話︰「弟兄們,你們何去何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丁汝舟今生今世沒有交錯你們這些好兄弟,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做兄弟。」
說罷,右手持鉤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隔斷咽喉。
這才是「舍生取義」的最後一招。
丁汝舟用自己的生命,注解了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他也用自己的鮮血,詮釋了一個俠者的生命內涵。
清風寨剩下的那六十條漢子,怒吼了一聲「大哥,我們一起走,到閻王殿去做兄弟。」一個個面對殷紅的殘陽,揮刀自刎——
曾易擦擦發澀的雙眼,從遙遠的追憶中回到了現實。這位形同枯木的老人,這些年來淚已經流干了,只剩下那刻骨銘心的仇恨。十二年的仇恨,讓他忘掉了一切,他活著就是為了仇恨而活著,仇恨讓他的武功達到了常人無法超越的巔峰。
他對著身畔那少年說。
「寒兒,你要記住,這廢墟埋葬著你義父的理想和抱負;埋葬著清風寨五百多名壯士的血淚;也掩埋著夏侯候,荊離的罪惡。你是為仇恨而生,為我們清風寨而生,你是我們的未來和希望!」
老人緩緩打開包裹,一對暗紅色的鉤,在晨曦下閃爍著淡淡的金光。
老人擺出一個古怪的招式,雙鉤在晨風下發生了駝鈴般的聲響。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這對金鉤十二年沒見陽光了,十二年沒有飲血了。如今,它有一個新的名字。叫‘長恨鉤’,它帶著你父母的血淚,帶著清風寨所有人的仇恨,帶著我十二年的信念,讓夏侯候和荊離血債血償!」
少年一臉凝重,虔誠地接過雙鉤,渾身充盈著一股無形的力量。這股力量,就是在沙漠中磨礪出來的信心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