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空朦。
新雨初歇。
清泉石下吟。
雨滴在柳葉上打著轉,輕風過,散入空中,欲尋不知歸處。
一處破敗的古廟在柳蔭中隱現。
「未消得殘夏,新月雨晚,迷朦中,已去幾重關山。桑榆門前,玉帶溪灣,苗田瓜圃,飛花點點。隱隱慈母喚歸聲,依稀故國家園。又似聞間或鳴蟬,雛雞戲,廊上燕呢喃。恍惚柳蔭,一案一卷,揮灑指點,一少年。」
語音清新的一如雨洗後的晴空。
「唉,佛兒,你也太沒出息了,出來還沒有幾天就想家了。」從破敗的泥塑後面轉出一位少年,手里拎著一只啃了大半的燒雞。
少年人拍拍身上雖然髒破但衣料做工都很考究的衣服,嘴里嘟囔著︰「雛雞戲……唉,小雞啊小雞,在家里,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舍不得吃你,可少爺我如今淪落到如此地步,餓的我實在沒有力氣了,好不容易偷……偷?多難听!本少爺吃只雞能算偷嗎?‘食色,欲也’,也就是說吃是人之本性也!」
--「況且這只燒雞是放在那里的,我只是順手拿來而已,就更不能算偷了,所以……」
自稱佛兒的少年看著手里的燒雞猶豫著,肚子忍不住響起來,兩天多沒吃東西,饑餓本就難耐,如今美味在手,再也斯文不了,他下決心忘記「不吃嗟來之食」的古訓,也決心不再為偷雞吃而辯解。
人就是這樣,一旦想通了,沒有了思想障礙,也就放開了。
少年說吃就吃,一口就咬下了一塊雞,可是他的表情就像吞下了一只大蒼蠅,一下子變紅了。
--他本來就很大的眼楮瞪的滾圓一眨不眨地看著梁上,就像看見了一頭大怪物似的。
其實梁上坐著的可不是什麼大怪物,而是一位漂亮之極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個鬼機靈,大眼楮中分明透著捉弄人並且得逞的得意。
「佛兒,你自命清高,什麼‘廉者不吃嗟來之食’,什麼‘非禮勿視’,‘非義不為’,原來都是假的啊!我放在佛像後面的燒雞你也偷吃了,不知你該如何解釋?」
佛兒看著眼前晃動著的精致小巧的小蠻靴,終于嘆息道︰「陰魂不散,你跟著我就是想看我的笑話?不過既然已經不該看的看了,不該吃的吃了,那吃又何妨?」
話音一落,大半個雞已經下了肚,為了面子而餓了三天的人,如今面子問題解決了,根本就不考慮吃相雅不雅了。
小姑娘沒想到佛兒說吃就吃,倒是一時不知所措了,不過看著佛兒狼吞虎咽的吃相,她的心里偏偏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幸福,她抿著嘴笑了。
不過,少年人似乎不太領情,他在幾乎將雞骨頭都嚼碎咽了下去後,很冷寞地說道︰「你為什麼老跟著我,和我過不去,我們很熟嗎?」
隨後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佛兒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的。」
這一句話可是大大傷了人家小姑娘的自尊心,佛兒根本就沒看清人家是如何從梁上下來的,就被小姑娘踢了一個跟頭。
「你你你敢打我?」佛兒怒道,雖然很髒但仍然能夠看出很有型很斯文很英俊的臉上已經有了怒意,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
通常敢說這句話的人都是很有兩下子的,一般情況下被責問的人大都心頭發虛--是啊,他是誰啊?
誰知人家小姑娘可不理這套,她用那只好看秀氣的比蔥白還女敕的手指點著自己美的讓人忍不住想模一下的鼻子大聲說(至少聲音不比對方的聲音小)︰「你知道我是誰?」
「你你你……?」佛兒差點氣歪了鼻子,一時間還真的不知如何對付這位嬌蠻的姑娘了。
也難怪他生氣,在家里他可是個大寶貝,所有的人疼他都來不及,如果不是他在家里實在悶的極了,如果不是父親逼著讓他學這個學那個的沒完沒了,他還真不會逃出來受這份罪。
他之所以逃出來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無憂、無愁阿姨經常給他描述外面的江湖是多麼地精彩和多姿,外面的世界是多麼地美好和奇妙,她們口中的江湖美妙的令他神往。
總之,在他剛剛過完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他若無其事地與母親見了一面,把整天跟在後面的無憂、無愁兩位阿姨哄的高興,然後就進了書房,裝模作樣地把《道德論》中的一篇「無為論」背的山響,在所有人都不注意他的時候,溜了出去。
他沒敢見父親,他真的怕見父親那張雖然很慈愛但嚴肅的讓他心里發虛的臉。
父親曾說,在他過完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就要開始傳授他武功。
——每次無憂、無愁阿姨提起父親的武功時都會用一種近乎崇拜神的目光。
是的,父親在家里就是神,一尊無所不能的神。
不過,他從小就討厭練武,並不能理解父親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也並不知道父親在江湖中的威名到底有多大。
在他的眼里,父親只是一位慈祥慈愛的嚴父。
據說他出生的時候,因泄了心頭之血,身體曾經受過重創,如果不是有當時佛門高僧的靈藥救治,只怕根本活不到現在。饒是如此,他的先天真元已泄,練不了高深的內功武學,好在他也不喜歡甚至說是討厭練武,也樂的在家中讀書。
他家里的存書不敢說是天下第一,也至少在當世屬于前三名--這是他听外婆說的。另外兩處當然是大內皇宮藏書樓和少林寺的藏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