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深秋的夜已經有了幾分涼,我喊爹回屋休息,然後到自己屋里就著昏黃的油燈看書。我記住了娘對我說的話,只有好好念書才能走出這窮山溝,才能看到外面更精彩的世界。
以前學過的書本我都能背熟了,我就找初中時的老師借別的書讀。只要不耽誤農活,爹也沒說我什麼。
一本厚厚的《紅樓夢》終于看完了,我熄了燈準備睡覺。透過蒙著白色塑料布的窗,我看見堂屋的門口仍有一明一滅的火光閃動。
娘是村子里最漂亮最賢惠的女人,而爹卻是個目不識丁的山里漢子。娘嫁給爹的時候,村里人都說爹是交了桃花運,打光棍的窮小子卻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
爹很疼愛娘,可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對娘發火,娘從來不跟爹爭吵,事後總是爹給娘賠不是。如今娘沒了,爹自然會很傷心,經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他是在思念娘,也是在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對娘發那麼大的脾氣。
入冬了,山里人都閑得沒事做,苦悶的爹就象院子里那棵掉光了葉子的山棗樹,孤零零地耷拉著無奈的枯枝,沒有一點生氣。
對門鄰家的四叔叫爹去村頭的常家玩色子(賭錢),爹就跟著去了。剛開始的那段時間,爹都是玩一會兒就回來,每次多多少少贏點錢,爹就交給我讓我放起來。
我勸他還是不沾這便宜,娘曾經說過沾上賭很難拔出來,我那個沒見過面的舅舅就是因為賭博差點把家產輸光。
爹說沒事,就圖散散心。我知道他心里苦,也就沒多說什麼。
慢慢地,爹回來得越來越晚,後來竟然成夜成夜不回家。他贏的那點錢早就跟我要走輸光了,開始跟我要我們辛苦了一年的收成,我勸他已經沒有一點用了。
爹迷上了賭錢,不久便把家里的錢輸了個精光,一個冬天下來,就連家里的那頭牛也被人牽走了,已經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爹開始向鄰居借,可沒有人借給他。我尋思著爹沒錢也就改了,誰知我想錯了。
開春的時候,山農們開始有人忙活自己的坡地了,爹卻沒一點心思下地干活,沒錢他就在賭場上看,連飯都顧不上吃。
沒多久,爹又有錢去賭了,那個常家的主人竟然借錢給他。常有德是窮山村里最富的人,原因是他的女兒嫁給了大城市一個很有本事的男人。
這個春季很少下雨,我家的幾畝薄田幾乎絕收,靠天吃飯的山里人在年景不好的時候只能吃上年的余糧,我們家的糧食早讓爹抵債了,眼看吃飯都成了難題。
可是禍不單行,常有德偏偏在這個時候來我家逼債了。我不知道爹究竟借了人家多少錢,可有一點我心里清楚,爹就是借得再多也已經進了別人的口袋。
常有德叼著帶把的煙卷,陰著臉坐在我們家堂屋正門的那把破舊的椅子上,他翹著二郎腿,抖了抖嶄新的西服,對蜷縮在門口的爹說︰
「老栓啊,兄弟夠仁義的吧?當初你沒本錢,別人都不借給你,只有我相信你忠厚老實,才一次次借錢給你的,你說誰家是有錢花不完的主,誰家又沒點急事呢,我要不是急著用錢,也不至于來逼你要的,是不是?」
爹悶著頭不說話,我就接過話岔,「常叔,我爹到底欠您多少錢呀?」
常有德站了起來,臉上掛著無奈的表情,「雲秀啊,不是叔做人不地道,如果是個千兒八百的,我就不要了!」
他伸出那只戴著一枚很大的金戒指的手,岔開五個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常叔,我爹都借了你五千啊?」我瞪大了眼楮問。
「五千?雲秀啊,如果是五千我至于張口跟他要嗎,你爹他前前後後總共借了我五萬吶,你說現在你金寶哥又犯病厲害,我是真的急用這筆錢呀!」
五萬!我的頭馬上大了,這對我們山里人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我和爹就是埋著頭在那幾畝地里辛苦十年,也刨不出這麼多錢啊!
看著常有德咄咄逼人的樣子,我壯大膽子輕聲地說︰「常叔,您也知道我家現在怎麼也拿不出這麼多錢,您行行好,讓我爹慢慢還好嗎,我和爹就是還一輩子也要把您的錢還上,絕不賴著您!」
常有德吐了一口煙,用腳狠狠地磋著煙頭,說︰「雲秀,不是叔不仁義,如果不是你金寶哥病的厲害,我也不來你家逼債,這人都有過不去的坎不是?你說錢能慢慢還,可這病能慢慢等嗎,如果金寶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跟他死去的娘交代喲!」
「常叔,您知道我家現在已經拿不出一分錢,可怎麼辦呢?」
「怎麼辦?雲秀,別怪我說話難听,你爹不仁也別說我不義,再過兩天如果不還錢,我只好讓派出所把老栓抓走,讓他坐一輩子的牢!」說完,常有德氣沖沖地走了。
我又急又怕,爹比我更害怕,如果常有德真的讓派出所把爹抓走可怎麼辦呀!
爹哆哆嗦嗦掏出他的旱煙,顫抖著手點了好幾次才點著,猛吸了幾口,心神才慢慢穩定下來。他抬起那雙無神的眼楮看著我,顫巍巍的說︰「秀啊,都怪爹沒听你的話,現在可咋辦呢?」
我忽然想起了對門的四叔,心里有了一絲希望,「爹,要不你去找四叔,讓他也想想辦法,幫咱們去求求常有德,或許,他就不讓人抓你坐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