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了我不想出去。你是不明白麼?」離開了祈風他們的視線,我的心里還是在猜想著祈風在我身後的表情︰他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一瞬間的嫉妒?看吧,我就是這麼沒有出息。明明就是對自己說了要放開,但是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眼神我都可以心亂至斯……而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元稹給帶到了玉人樓外。
「我是不明白!我怎麼可能會明白?你一見到祈風就是這樣麼?就這麼放不開,這麼難受?」元稹搖著我的肩膀,明媚的丹鳳眼里全都是驚濤駭浪。我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心里就更加委屈了︰我自己又何嘗想要這樣的局面?
「秀兒……」見我的淚水就要落下,元稹的眼里滿是心疼和不舍,拉著我的胳膊一個使勁兒,我就直直地落入他的懷抱。
我本來就是特別容易上臉的人,況且這時候我的委屈和難受是那麼真切,雙手環住他的腰,埋頭在他的懷里,淚水就不停地、止不住地往下落︰我只是想要安心的溫暖,祈風為什麼都不肯相信我,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你明明是唯一知道我名字的人,我是那麼在意你,為什麼你要負我?那些的事都是夢麼?連你溫柔的眸光,故作冷漠的笑渦,溫暖有力的手指都是假的麼?
「秀兒,秀兒,莫要再哭了……」元稹擁著我的手臂又是緊了一緊,手指撫著我的發絲,低聲在我耳邊一字一字地說,「秀兒,莫要再想他了,莫要再想他了……」
「……」我不停地抽泣著,想到以後我連關心祈風的權利都沒有了,心里更是一酸,哭得更凶了,慢慢回答元稹的話,「元稹,怎麼辦?我怕自己忘不了他,我怎麼可能會忘掉他?他那樣好,那樣優秀,我怎麼會忘記他?可是我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必須要忘記他的,我自己明明知道的……」
「秀兒,秀兒……」元稹將我拉開,雙眼盯著我看,墨眉微微皺著,「放開吧,沒有那麼難的……」
「沒有了我,誰人給他染指甲;沒有了我,誰人陪他看嬋娟;沒有了我,誰人和他夜里暢飲;沒有了我,誰人給他研墨;沒有了我……」我像是剛剛想起了似的,微微笑,「元稹,你說我這兩天是不是在做夢?其實這一切都還是那樣︰碧兒還和祈然住在一起,宋珊也還是在後廚房……」
「季秀,你覺得你的夢里會有我麼?」元稹倒是也不惱,似是苦笑了一下,接著眼神變得銳利,「你自己不是都看到了麼?上官總管身邊什麼時候會缺人?那個明眸姑娘你也是見過的,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麼?」
「是她!都是她!是她當時送給我那串雞母石的,她是凶手,是她……」我突然就從他的懷里起身,痴痴地笑著,手指還在胡亂指著,心里涼涼的,「呵呵,那個人是凶手!她就是凶手!然兒和李廉說著‘相信我’的話,卻在上元節之時邀她共度?我明明就那麼明白地告訴他們的,說雞母石是明眸送的啊??呵呵,這就是所謂的‘相信’,這就是七、八年的感情啊?這樣讓我情何以堪?」
「秀兒,秀兒,別這樣……」元稹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到一棵樹下,和我一起坐下,眼神真摯而熾烈,「祈然不是也要明眸回千里的麼,況且你不是還有我麼?」
我對上他漂亮的眼眉,手不覺就撫上了他的眼,似迷茫地開口︰「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元稹並沒有說話,手抓住我的撫在他眼角的手,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自己的頭觸著我的發,聲音很是不真切,「秀兒,我們走吧。不用等到你二十歲出園的年齡,我們偷偷地去長安,離開這里……」
「……」我只是靜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有開口,微微合上紅腫的眼楮,「元稹,我們那兒有句話叫做‘眼淚之所以會存在,是因為它要提醒人們︰悲傷並不是一場幻覺’,我以前還覺得這個人說得真的對,真好。但是現在我覺得沒有什麼話比這句話更扯了……」
元稹听到我的話並沒有說話,只是緊緊自己的手臂,撫撫我的頭發,微微嘆了嘆氣。
「秀兒可是喜歡吃‘山里紅’?」元稹忽然開口,我詫異地抬頭,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他就起身,從衣袖里拿出一方手帕,抹抹我的眼角,將手帕給我,「且坐在這里,稍等片刻。我一會兒就過來。」
「誒……」我幾乎是機械地接過他手里的手帕,還沒有答應他的話,他就跑開了,留給了我一個驚鴻的笑。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慢慢地變作一個小小的點。過于稠密的人流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就轉頭看圓圓的月亮︰去年的時候,有你們陪著我的身邊,而這時候,你們都在哪里?模著冰冷冷的石凳,我身上僅存的溫暖也被它吸了過去,手指失卻了元稹的溫暖,就更加冷了起來︰就只有我一個人了,真的就剩我一個了……
「這位姑娘,請問你知道彰德府的樟樹在哪兒麼?」一位老人鶴發童顏身著白衣,微笑地朝我問。
「啊?」我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干,只是有點詫異︰听口音應該是彰德府本地人,怎麼會不知道樟樹在哪兒?
「姑娘,我是想問問你知道不知道……」老人欲說,可是卻被打斷。
「她不知道,你最好趕緊離開!」元稹像是剛剛過來的,臉上還掛著因為汗珠和因為跑得過急而顯露的紅暈,出口卻是很……好吧,不遜。「孝」是中國人永恆的衡量人品的標志之一,在新朝也是如此。彰德府雖然偏北,但是還是處于中原的邊緣。世人特別是讀書人都是對老人及其敬畏的,但是元稹這樣對這位老人的話,于他的名聲怕是有損吧?他怎麼可以這樣……
「你怎麼能這樣……」我欲起身,但是被元稹按在原地,而那位老人卻是白了元稹一眼,嘴里念著碎碎念就罵罵咧咧地走了……然後,我就暈了︰怎麼回事?
「暈了吧?」元稹將山里紅遞給我,自己坐在我的旁邊,捏捏我的耳朵,好像心情很是美好,「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我將他的手拍下,瞪大眼楮,威脅著看著他。
「行了,行了,你這麼用熾熱的眼神看我,我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元稹作勢用手擋住我的眼楮,眼楮里冒得盡是笑意,笑夠了總算是恢復正常了,「好了,真的不知道你在這麼復雜的世界怎麼活下去。最近有批倭人來我朝學習,而我們彰德府因為處于邊緣,所以會有大批的倭人聚集在我們這兒,而那批該死的倭人對于我朝的東西很少好奇所以……」
「元稹,你最好別給我賣關子。」我見他停下來了,就催促道。
「所以,這不是找上來了麼?」元稹朝人流中看看,「倭人見到落單的女子就花點錢請人將她們騙到一個地方,然後……」
「……」听到這里,我的冷汗就刷刷地落下來了︰倭人還真的是壞透了!還好剛剛元稹來了,不然我可能就和那個老人走了。而從剛剛那個老人離開前的表現來看,他一定就是「販賣人口」犯罪線上的一個,如果我落到他們手里的話……而且他還是我們彰德府人。光是想想我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利益」這個詞過分誘人。雖然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但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君子,多少小人?即使在現代,某些清華和北大的女學生都會因為錢而出賣自己的卵子,她們多數是有知識、有文化的高智商,面對錢財況且如此,那麼一般人呢,面對利益的誘惑又能抵御多少……
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即使我們不是每個人都是君子,也應該都自重……
靜靜的夜里,我的山里紅從手里滑落,紅紅的山楂,在月光下閃著光的透明糖汁,都顯得那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