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們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安,越發溫存軟語,替他月兌去了斗篷在架上掛好。帳里的羌笛琵琶,悠揚動人,奏的是《涼州》,因是合奏,和聲配合著甚是婉轉。這樣高超的技藝,比之大內的樂官也毫不遜色。
胡姬們擁著稱心在席上坐下,他如墜夢中,惶惑起來。案上珍肴俱全,寒冬時節竟還有甜瓜、葡萄,各樣蔬果。酒食器皿,錯金鏤彩,瓖著寶石。織毯坐席更是最精致的于闐織造。簡直就是把漠北的王庭搬到了長安。
這位可汗到底有多大權勢,竟能在皇城擺出這樣陣仗?他的不安愈加強烈,深覺得今夜自己實在是太莽撞了。若叫阿姐知道,不要急死?便要起身告辭。
「我們這里的樂師不過是應個景,在郎君面前班門弄斧了,只求郎君不要怪罪才好。」領他來的娘子說得甚是客氣,到叫稱心不好立刻就走。
「請嘗嘗這烏弋山離國的龍膏酒,龍精虎魄,天寒地凍時節最是補氣血,壯筋骨,驅濕邪,有輕身延年的奇效。與郎君那里的葡萄酒是迥然不同的。」說著在他面前的金杯里斟上醇酒。
稱心低頭看去,大為詫異,酒色幽黑如純漆,散發著異香。他定定看著不知如何是好。胡姬知他疑心,便又自斟一杯︰「奴婢與郎君共飲。」說著便嬌笑著喝了一口。
稱心出于禮貌,便也學著眯了一口。這一口便叫他終生難忘,果然剛猛有力,余味醇厚,與尋常的水酒、果酒大為不同。身子立刻和暖起來,就連他涼了許久的心也漸漸有了活氣一般。
「再請嘗嘗這烹羊,是可汗特意為郎君準備的。這羊雖是尋常,卻是我們可汗帶著侍從們,從左僕射府里親自……偷來的。」
「什麼?」稱心瞪大眼,懷疑自己的耳朵,「姐姐說什麼?偷……」
「不錯。」胡姬笑得越發嬌媚,「若不是偷,這世上怕沒有什麼是可汗難以弄來的。可汗擔了風險,這羊肉才真正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稱心實在不知道這高明是何人物,竟然會有這樣怪異的癖好,還能偷到房玄齡的頭上。卻還說是為他所為。
「郎君若不吃,實在是枉費我們可汗花費了偌大的心思。」胡姬竟有些嬌嗔。
稱心只得愣愣地嘗了一口,竟比玉華閣的手藝更加鮮美。不想外頭大鍋的粗糙煮法竟能烹得這般美味?
「十八種產自諸國的香料,可還能對郎君的胃口嗎?」胡姬甜甜笑著,為他又滿上酒。
「你們可汗……」
「郎君只管吃喝盡興。旁的以後再說,莫要辜負主人的一番心意啊。對了,郎君成日只是為別人獻藝,今日也觀賞下我們這里的歌舞,指點一二才好。近日新學得的高昌樂舞,也不知道是否地道呢。」說著不等稱心接話,便點手叫樂師演奏了起來。隨著這新並入大唐的「十部樂」高昌曲悠悠奏起,四個身著高昌舞衣的少女旋轉舞動,如回雪飛花一般,嬌艷而瀟灑。
每逢宴飲,稱心總是身處場中的,他總把自己的美好展現給別人,今日是第一次坐在正席之上,欣賞他人的輕歌曼舞。他本是不安而尷尬的,但漸漸的,便也被美妙的樂舞吸引了,他雖深恨自己只會歌舞,卻也知道自己一生最迷戀的就是這無用的倡優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