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暑假的來臨,每年的麥收季節也如期而至。每天早晨四點鐘我就起床,拿上鐮刀和大姨一起去地里割麥子。那幾年的糧食價格較貴,大姨家的責任田里全都種了麥子。別人家割麥子都是都是用機器,而大姨為了省錢,我們只能每天拿著鐮刀在地里人工收割。往往幾畝地的麥子機器用十幾分鐘就能割完,而我和大姨從早晨割到天黑也割不完。由于使用鐮刀的動作不正確,幾次我不是把鐮刀揮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就是揮在了腳背上,頓時鮮血直流。我把鐮刀往地上一扔,站在那里,卻不敢哭,我怕大姨罵我笨。大姨見狀,就從口袋掏出一塊衛生紙卷住我受傷的手指,在從地上撿一根狗尾草綁在上面,說讓我慢一點干。我說大姨我疼,大姨好像沒听見,彎下腰繼續割她的麥子。
這還不算,割完的麥子還得一捆一捆地捆結實,待拖拉機來後,再一捆一捆地扔到拖拉機上拉回家。由于個子小,拖拉機上的麥子堆到一定高度時,這樣我仍起來就非常困難了。經常是仍到半空又掉了下來,偌大捆麥子砸在頭上使本來就餓得頭昏眼花的我幾乎暈過去……
那真是一段煉獄般的日子啊,即使雙腿累得再也邁不開一步,我也不敢向大姨請求歇一會兒。因為我知道大姨又會說︰「人活著就得吃飯,吃飯就得不停干活」。這是我在大姨家一年多時間里她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幾乎成了我童年時代的座右銘。
當把所有的麥子都割完,拉回家,再把麥草垛成幾個大草垛。半個月功夫,我變得又黑又瘦。本以為這樣總算可以喘口氣了,大姨卻又要領著我滿地撿麥穗。炎炎烈日下,我如一只小小的螞蟻在麥田里緩緩蠕動著,一根一根撿掉落在地里的麥穗。有時撿著撿著就想起了爸媽,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望著遠方的天空,我常常這樣問自己。
大姨家有一塊種黃豆的開荒地,離村子很遠。但很少有人會在那里種莊稼,因為那樣的沙石地長草還行,長莊稼就另當別論了。即使這樣如男人禿頂般的一塊地,大姨每年都會撒上幾把種子,施上肥,固執地幻想著來年莊稼的枝繁葉茂。
上天確實沒有辜負大姨,這一年,撒下的黃豆種一改往年萎縮枯干的常態,豆苗長勢喜人,到該收割的時候,已經長得如剛栽進地里小樹苗那麼粗壯了,可那豆桿兒上,就是沒長一粒黃豆!
豆種錢撈不回來怎麼能行?拿去換豆腐還能換好幾斤呢。蹲在地里,大姨就差捶胸頓足了。可想著想著大姨就又樂了,怎麼著?還有豆桿啊,拔回家磨碎了等到冬天賣給養牛的不也照樣掙錢麼!三畝地啊,我跟著整整拔了三四天,兩只手都月兌了一層皮。
整個暑假我都是在繁忙的勞動中度過的。白天在場中攤曬麥子,晚上吃過飯收拾完碗筷,就坐在炕上撿剝花生。總之,不到十二點絕不準睡覺,哪怕是困得睜不開眼。
累還好說,最難以忍受的是吃不飽飯。雖然大姨家的糧食種的並不少,但為了給表哥籌集結婚費用,大姨從不蒸白面窩頭,更別說吃肉了。即使偶爾蒸一次白面饃、吃一次肉,也是因為表哥的女友來家里吃飯。即便這樣,每次表哥女友來家里之前,大姨都會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吃飯的時候不要拿白面窩頭,要吃玉米面窩頭;吃菜的時候要少吃……」十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磨得又粗又硬的玉米面窩頭哪里吃得飽?而小孩子的天性又使我吃飯時兩眼直鉤鉤的盯著飯桌上的白面窩頭,眼里流露出貪婪的目光。為此,沒少挨大姨的罵。有一次,我實在經不住誘惑,趁大姨不注意迅速揪一塊白面窩頭就往嘴里塞,由于吃得太急,我被噎得滿臉通紅,兩眼冒金星……
有一次表哥的二姑來家里走親戚,看到我吃不飽,晚飯後就把一包餅干塞給我讓我吃。可我拿著餅干還沒走出大門,大姨就急匆匆地追了上來,大姨上前一把奪過我手里的餅干,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這哪里是你吃的東西!扭身就回了屋。
說實在的,我恨大姨!恨她的心「黑」,恨她對我的「狠」,恨她與姨夫的冷漠與刻薄。我甚至懷疑過大姨到底是不是母親的親生姐姐?
但這所有的恨與疑問,便在後來發生的一件小事中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