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在岸上打開紙包一看,里面裝著做工精細的各色點心,從中挑出了一塊自己最愛吃的栗粉糕,一看正彎腰綁著褲腿的江濤,問道︰「濤哥哥,你不吃麼?」
江濤頭也不抬道︰「我不餓,你先吃吧。」又自顧月兌去鞋襪,站起雙手向外一分,月兌掉上衣,往河邊大步走去。
月明抬頭只見他雙足一躍,雙臂前伸,輕逸的身姿在半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已撲 一聲直扎入前面奔流當中;須臾露出水面,已在很遠之外,兩臂上下擺動,迎著疾流而上,轉眼又潛下水去。
月明一時再看不見他,又朝楚雲飛和無垢那邊一看,只見他二人相偎而坐,親親熱熱地又是吃糕又是說話,全未在意周遭一切。不由微感無趣,胡亂吃完那塊粟粉糕,系好紙包放在地上,也往河邊走去。
她系起長衣,月兌鞋挽褲,走到河間的一塊石頭上坐下,將雙足伸入水內,自尋閑趣的輕蕩了一會兒,仍不見江濤身影,心中無聊更甚,抬出腳踩在石上,雙手托腮,望著前面的流水不覺便出起神來,腦中回思著昨夜的事,不住地道︰「大哥那樣寬和大度的一個人,卻還要受這許多委曲……爹親生的一兒一女是哪倆個,又有誰真正知道啦?家中眾多兄弟姐妹,爹對誰還不都差不多,也沒厚此薄彼的呵,何況大家自小便一塊吃一塊玩,親不親生的又有什麼關系呢?哼,也就只有四哥才會總是在這些事上計較!他若那天也能听到大哥和爹在西花廳里的話,就知道大哥根本就不是爹親生的那個兒子。可恨他自己心胸狹隘,卻好沒來由的給大哥氣受!」
正越想越是忿忿不平間,忽听嘩啦一聲大響,眼前一片水花飛濺!月明頓時「哎喲」一聲向後疾躲,本能的舉手一擋,可臉上、頸中早被淋滿了冰涼的河水,身上也濕了一大片。
她一時尚不及反應過來,已听得有人「嘿嘿」一笑,定楮一看,正是江濤露出半身,站在對面的河水中。
月明這才明白原來是他從水中潛回,偷偷撩了自己一大身水。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干什麼呵濤哥哥?我身上都被你淋透了!」
江濤笑道︰「不要緊的,這麼強的日頭,一會兒就曬干啦。」又道︰「誰叫你在那兒悶悶不樂的?我就是要嚇你一嚇!」
月明見他竟肯如此主動的同自己玩鬧,心頭一陣欣喜,前時郁悶頓然一掃而光,俯身也撩起一大片河水朝他使勁潑去,大笑道︰「好啊!我讓你欺負我!我讓你欺負我!」
江濤向後一仰,浮在水面上倒退避去,頃刻又向下一潛,游到她身前,一肥便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笑呼道︰「下來吧!」
月明大叫一聲,撲 一聲直掉入水中,這一次更是渾身上下都濕了個全透。不由指著江濤,氣急道︰「你……你……」
江濤「哈哈」大笑,轉身向前游去道︰「你不服氣就來追我啊!」
月明好勝心頓起,大應一聲︰「好!」疾疾在水中系緊衣褲邊角,拔去頭上的釵飾隨便往石上一擱,挽住發絲,雙臂一劃,向江濤奮力追去。
無垢坐在這邊石上看到,輕輕一拉楚雲飛,喜道︰「雲飛,你看我妹妹游得多好呵?就象小魚兒一樣可愛。」
楚雲飛微笑道︰「月明妹妹生在咱京城水鄉,應是熟諳水性,可是她不夠快。」說著一凝視無垢,大來興致道︰「你也喜歡游泳麼?」
無垢微微一窘,急忙搖了下頭道︰「我可不會。」
楚雲飛卻依然滿臉熱切道︰「只要你喜歡,我可以教你!」
無垢心頭更是一陣慌亂,忙不迭的搖頭道︰「不不,我……我怯水的。」楚雲飛一笑,全不在意,轉目復望向水面。
無垢見他半晌不語,心中微郁道︰「雲飛,我自小沒學過什麼本事,你跟我在一起,覺得很沒趣味吧?」
楚雲飛頓時一愕,緊接著便忙一把摟緊她道︰「胡想什麼呢?無垢,我和你在一起歡喜還來不及!」
月明邊游邊望,追著江濤的身影不住向前,逐漸入到深水,卻見江濤轉瞬又在前方失去了蹤影,知道他必已隱入水中,便也深吸了一口氣,朝水下潛去。
向前游了一陣,只能隱約望見江濤那穿著黑色褲子的雙腿在前方甩動,卻總是追他不上。直到微感困乏,才發覺身旁的水流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湍急起來。
她憋著氣又拼力游了一會兒,卻覺水阻越來越大,漩渦一個接著一個襲來,而江濤已不知游向何處。
月明心中微慌,挺身急忙朝水面浮去,想看看究竟游到了哪里。萬不料方一探出水面,一道大浪已迎頭擊到,頃刻又將她打回了水底。她一時不備,手足亂舞,連喝了兩口水,這才真正驚怕起來!
忽然間,一只剛強有力的大手已把她托出水面。月明急忙大換了兩口氣,定神一看,身邊正是江濤,不由大喜。
江濤對她滿含鼓勵的一笑道︰「別害怕。」說著拉住她又潛入水中,朝旁一轉後,一起往前游去。
月明此刻被他拉著,絲毫不覺費力,只覺他那張素顯堅毅的面容在水底別有一股神采,心中直發怪想︰「我若能和濤哥哥化做這水底的兩條魚兒,終日結伴同游,永遠也不分開,那可有多好?」
不過須臾,江濤帶她浮出水面,伸手一抹她臉上的水珠,一指前方,興色大露道︰「月明,你看看我們到了哪里啦?」
月明睜大雙眼一看,原來竟已來到了那瀑布的左下方,水聲轟響,大得駭人。
江濤本是刻意帶她從水流較緩的旁側繞了過來,此時又尋了塊外露的石頭把她扶了上去道︰「月明,你先坐在這里曬會太陽,歇一歇。」說著獨自游近瀑布,在飛濺的激流中奮臂來回轉游起來。
月明觀望著他矯健有力的身姿,心中陣陣欽慕,雙目竟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半分。正感周身都被艷陽照得暖烘烘的,忽見江濤挺身便上了瀑底激流間的一塊山石,伸開雙臂,仰頭直迎向呼嘯而下的瀑布!
月明眼看那強大的水流徑直沖向他,擊得他周身水花四濺,他一頭長發向後直甩,卻屹立不倒!雖知他武功高強,卻還是禁不住驚擔喚道︰「濤哥哥!你小心哪!」
江濤轉回頭一看她,躍向一邊石上避開激流,微笑道︰「不礙事的!早年我不大時就已常受師命在這激流底下鍛練內功的!」此處水聲轟響,因此他雖只是要對月明說話,怕她听不見,卻很是大聲。
月明一望那聲勢駭人的飛瀑,大感懼怯道︰「那你師父,也真夠嚴厲的!」卻不料方說完這句話,便見江濤神色大變,目光一片寒黯,陡然就顯得異常可怕!不由吃了一驚,可江濤轉而又松顏一笑道︰「其實這樣也好,不然我還不知要練到哪一天才能有現在的功力。」說著復躍入水中游了過來,站到石上對她道︰「月明,你快起來,我帶你去一個你絕意想不到的地方。」
月明原本對他的要求就是半點也不願拒絕,何況見他今日似乎心情頗好,非比尋常。更是大感欣喜,急忙便依言站了起來。還不及再多思,江濤已合臂環抱住她,突然就往前直掠而去,轉眼便已至到瀑布跟前!
月明見他竟直朝那飛瀑中沖去,頓然一聲驚叫!卻覺他已把自己頭臉至身下緊緊摟護在懷中;一時再無法看見外事,只覺和他似乎如飛般穿行,身上忽嘩的被淋了一下,但僅轉瞬後便已落定在一處。
一時之間,月明驚魂未定,呼吸急促,心頭更是異熱滾滾—-原來江濤雖本從入水前便**上身,可月明和他玩鬧間並未顧及,直到先前這短暫一瞬直接貼觸到他那富有彈性的健隆肌膚,這才大感羞臊,卻又陣陣喜醉!一時仍緊伏在他那似無比堅闊的胸膛中,神魂竟幾痴迷……
江濤輕輕松開手,月明方自回省,慌忙向後退了一步,雙頰熱燙、備感羞窘地一望他。卻見他全未留意、語態欣和道︰「你一定沒想到這里面別有洞天吧?」
月明這才省思過來,忙轉目一望,原來已來至一天然石洞中,前邊數米之外的洞口處水聲嘩嘩,飛流如簾子一樣懸掛下來,不覺驚喜交集道︰「濤哥哥,我們莫非……莫非是真得已經鑽到這瀑布里來啦?」
江濤含笑點點頭,月明腳下輕轉,環目四望,更是喜不自勝道︰「濤哥哥,世上竟真有這麼奇特的地方?就好像……好像傳說故事中孫猴子住的水簾洞一樣。」
江濤望著她如星般閃動的喜悅雙目,心頭也是一片欣愉,微笑道︰「月明,咱們到這里坐一坐。」說著在一邊洞壁旁坐了下來。
月明忙步前坐在他身邊,又轉目一望,只見這石洞另一面蜿蜒向上,越往前越黑,望不清盡頭。不由微感好奇,遙手一指道︰「也不知從這兒上去能到哪里?那上面洞中還有些什麼東西?」卻見江濤目中異色一閃,隨即又似微含謔逗的笑道︰「你若想知道,上去看看不就得了?」
月明急忙一搖頭道︰「我可不敢去。」完後又笑道︰「你看那邊多黑呵?說不定真有什麼妖魔鬼怪呢!」
江濤眼看著她那水濯後愈顯嬌女敕明艷、此時又大露出一派天真爛漫神情的面容,心中突覺說不出的可愛,興起道︰「月明,我告訴你個秘密。其實你現在看到的這條路就可以通向浮羅山上我閻羅殿駐地。沿著這石洞直走上去,出了洞口後再往東行一段,便到了我殿禁外重地陰陽界;那里是個關口,設有暗關,無論何方外敵只要一侵到立即便會被就地格殺。」
月明眼看他說到這最後一句,目中不覺已露出些寒凜色。不禁微打了個哆嗦,正大感恐懼,轉而省到他既竟然把如此機密的事都明告給了自己,顯然是已將自己當成了極可以信任的人,立時又一陣激喜!問道︰「濤哥哥,那你就住在那陰陽界里面的山上,對不對?」
江濤一點頭,月明又問︰「那你和飛哥哥平常就是從這兒上山去的麼?」江濤微笑道︰「那可不是,從這里上山要渡水穿瀑,很不方便,洞里的路又崎嶇,很不好走,本殿之人都是只知此徑而若無特殊情況卻從不經走的。東面山中還有一條通上山的天然洞道,很多年前就已被我殿選中利用、經人工加修改建好成了秘道,那才是我們通常通行的,路程短捷,直接就可到達陰陽界;而陰陽界再往上就深入我殿內部各地了。浮羅山山高林深,路徑紛雜難尋,我殿主要就是利用其天然的險繁形勢防範外敵侵入,因此那條秘道處地入口屬本殿至要機密,只有本殿內部人知曉。外人通過別途上山,是很難尋覓深入到我殿重地中去的。」
月明見他今天情緒真是異常興悅,對自己所問答無不盡。但是時對這些機重大密倒還非太關重,而是備感貪戀的凝望著他笑意盈盈、親悅相對的模樣,忍不住便有些痴然迷醉道︰「濤哥哥,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江濤隨口應道︰「你也是。」
月明心頭頓然一陣激動狂跳,真是驚喜萬分!卻又覺雙頰熱燙,怕被他看出,忙微垂下頭去;目光移動間,這才驀然察見到他左肩上有排殷紅如血的刺點,仔細一凝識,卻原來是「江落寒」三字,不禁大奇道︰「濤哥哥,你這是什麼?」
江濤下意識朝自己肩上一望,「噢」了一聲道︰「這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名字。」見她更現愕色,忙又補釋道︰「我現在這個名字是我養母起的,從小就這麼叫。」
「江落寒……」月明思品回吟了一遍,也顧不上測想他身世,興喜道︰「這個名字真的好特別好好听欸!我以後就叫你寒哥哥行不行?」江濤欣然點頭,含笑道︰「那你就是這世上第一個這樣叫我的人啦。」月明心內一陣大甜,又回味暗吟了聲︰「寒哥哥」,方才又想起問︰「那你親媽媽呢?」
江濤頓然神色一黯,低下頭,緩緩說道︰「她把我留在我養母那兒就走啦,那時她才生下我沒幾天。我養母說她多半已不在人世……後來我養父養母也相繼亡故,不然我也不會流落到浮羅
山上。」
月明見他轉瞬間神情就變得萬分淒苦,登時一陣心疼道︰「寒哥哥,你別難過!你……你的身世真是可憐,對不起,是我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江濤搖搖頭,神色轉淡,略現蕭意的一笑道︰「都過去很久的事啦……」月明正急欲尋話安慰他兩句,卻見他目光忽又變得異常熱切,緊緊凝視向自己道︰「不過,月明!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媽媽尚在人世!哪怕今生只能讓我得見到她一面,那就算要我身受千刀萬剮我都心甘情願!」
月明心頭一震緊!忘情的緊緊一抓他雙臂,一雙純秀烏目瞪得老大,光芒激射道︰「不!不,寒哥哥,神佛保佑,你媽媽尚在人世,你一定可以見到她!千萬不要!不要讓你身受千刀萬剮之苦!」
江濤一時有些出虞驚異的望著她那緊張異常、關重萬分的面容,心中一陣異感宣涌!感動莫名的凝視了她一會兒,方情真意摯道︰「謝謝你,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