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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東門附近的街巷,簡睿扶著牆壁喘息著。來青城之前,他壓根兒沒想到事情會那麼棘手。在他看來,不過是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的瞎鬧。無論青庚桓青庚希還是利國那個張文,都只是十歲出頭的孩子,可以說除了房兔,青城就沒他看入眼的對手。
簡睿的算盤打得很好,在他的計劃中,只要他一出手,流傳的對青庚桓不利的謠言就會轉向張記,那他就能實現自己的目標,投入青庚桓的陣營。良禽擇木而棲,簡睿不想一輩子成為西征那樣的人。
元宮四大侍衛,多麼光耀的職位,可是真正被國主認可的,被四國人記住的卻只有東平一人,而且還要加上愚忠二字。就算是東平風光點又如何?東平這一輩子已經被釘死在侍長的位置上,別說宿將,連實權都沾不到邊,而西征就更不濟了。
毒師,被名門宿將不屑,被所謂正直人士不恥,只能生活在陰暗中那是多麼的不公平?用刀子、動動嘴皮子和下毒,一樣都是殺人,得到的評價卻截然不同。用刀子殺人的是修為高深的高手,只動嘴就殺人的是有智慧的謀士,下毒殺人的卻是不入流的雞鳴狗盜。只要看看元宮那些女人的眼光,簡睿就不想成為西征那樣的人。
簡睿今年二十五歲,東平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是元宮炙手可熱的人物。簡睿也不想成為東平那樣的人,無限接近于權勢,卻永不能抓住。尾宿一個魔族,能破格提升為上位宿將,月妃從一名宮女,最終至元宮四妃之一,機會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如何能讓上位者欣賞自己,這就是關鍵。青乙頤看不上西征幾乎令簡睿死心,但隨著元國王妃朱銀鈴之子青庚桓的成長,簡睿同所有有野心的人一樣,看到了希望。十二王子的年少,十二王子的天資,十二王子那四國幾乎無人能及的高貴血統。也許,只要一個機會,簡睿的命運就會改變。當那封附有異形寄魂草的書信送至西征的手上,當從來使口中套悉青城發生的諸事,簡睿心動了。
簡睿瞞著西征,潛入青城投毒栽贓,不想張記卻有手段高超的醫師。醫師與毒師本就是夙敵,簡睿以為他又逢上了難得的機會。如果他的毒術能壓過張記那二個少年,應該能增加他所持的籌碼,在青庚桓面前多一份分量。
但是簡睿現在覺得自己失策了。青城潛藏的勢力太復雜,他居然在街頭遭遇了亨人,且極可能是朱雀神族。他用來防備危急情況的東門機關用得太早,雖然先前他還以為根本用不上。
簡睿平復了下心緒,往行宮而去。夜色中,他的表情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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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記的門忽然敞開,吸引了元**士的視線。
張伯景攜手張仲仙,風度翩翩,這便是在場所有人的感受。元軍眼中,他橫著進去,卻飄然而出,即便衣服後背破了個洞,也絲毫不減風采。而藍十一等人眼中,還是那張平凡無奇的臉,還是那身尋常布衣,但先前收斂的靈氣全部爆發了出來。
藍改對他微微點頭,張伯景一笑,溫柔的笑有一剎尖若利刀,那一剎藍十一彎腰將一袋糖果悄然送入了張仲仙手中。張仲仙的圓臉一呆,隨後極其自然地合掌行禮,那袋糖果順勢便滾到了他的袖中。
藍十一起身,張記的門隨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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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行宮,偏廳堂上。青庚桓望著窗外,面沉如水。他的身後,房兔默默守衛,而廳堂中央,傀其多趴在桌上無聊地撥動燈芯。
房兔沒有問青庚桓為何支開旁人,惟獨留下傀其多。即便她問了,也沒有答案。青庚桓顯然心情依然不好,自青庚希送李麗葳離去後,他就沒說過話。
「很晚了……」傀其多打了個哈欠。
「我還是個病人……」
一直沒人理他,傀其多就干脆趴在桌上打盹。
青庚希回來的時候,傀其多竟睡著了,發出有節奏的輕微鼾聲。青庚希眨了眨眼,像看怪物似的看著面前半身裹著傷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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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在青庚希的凝視中,青庚桓回過身,走到傀其多身前,曲起二指,敲在他頭上。
「哎喲……」
「別裝了。」青庚桓坐在他面前,嘆了口氣道,「多多,我想我應該放你走了。」
「啊?」傀其多張大嘴。
「我以前不認識你,也無怨無仇……」
傀其多點點頭。
「我只是覺得你很有意思。」青庚桓瞟了眼青庚希道,「在元宮除了十三弟,沒有人能與我多說幾句,更不說你這樣的人。」
傀其多停止了裝傻,青庚桓也打住了抒情。青庚希對青庚桓點了點頭,青庚桓的視線再次轉到傀其多身上時,傀其多卻搶在他前面起身道︰「我先退了,有事你再找我。」
從青庚桓命李麗葳讖卜青城那一時起,傀其多便明了在青庚桓心中,責任更重。身為青城的現任城主,青城的安危高于一切。謠言青庚桓不在乎,但接二連三的毒殺事件他不得不在乎。青城的風波源于傀起多,但發展成目前這樣,卻非最初的二方青庚桓和藍十一所想。雖然青庚桓很想扣留傀其多一生,但他不願青城再發生毒殺事件。
傀其多搖搖晃晃走了二步。
「等等。」青庚桓皺眉道,「你傷未愈,行動不便。」
傀其多聞聲慢慢坐回,他明白青庚桓留他旁听,是種姿態。青庚桓既然打算放他,自然要放得清楚,叫他明白究竟發生過什麼。
青庚希看了傀其多一眼,脆聲道︰「那麼,十二哥,我叫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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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西征門下簡睿,見過殿下。」
青庚桓、房兔以及傀其多一听這話,並明了那一起起毒案的元凶正是此刻行勇士之禮的年輕人。
簡睿並非第一次見青庚桓,但如此近距離卻是首次。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青庚桓的威嚴遠超他的年齡。簡睿心下不安起來,這不安遠大于當年他第一次見西征,但這不安也使他輕輕顫抖起來。命運的轉變就在眼前。結局只有二個,一是被青庚桓斥罵後接受,二是他命喪當場。
青庚桓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後便以一種叫人分辨不出喜怒的聲音問道︰「你下的毒?」
「是的,殿下。」
又是一段難挨的沉默,明晃晃的青燈下,簡睿素來自傲的穩定雙手也顫栗了起來。明知也許會死,他卻興奮起來。命運何嘗不是一場豪賭?
「你下去吧……」
不止簡睿,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青庚桓,只听他緩緩道︰「回到元宮,那里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要記牢你的身份,你只是個毒師!」
高高懸起的心石既沒有沉重落下也沒有托得更高,仿佛被虛空吞噬。簡睿一時間傻了。
「還不快滾?」青庚桓拂袖轉身,一股無形的巨大靈力擊中簡睿胸口,打飛他,推他出了廳堂。一口鮮血噴出,簡睿重重地砸到地上。
簡睿回過神來,忙不迭逃離。空白的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揀回了一條命。青庚桓原是想殺他的!
青庚桓又轉面窗外,仿佛故意說給傀其多听似的︰「我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也不喜歡濫殺。這四國已經很無趣,有能耐的人死一個少一個。」
房兔看著遠去消失的簡睿,隱隱感到了怨氣。沒有比承認才華卻不得重用更糟糕的境遇了,可換作她是青庚桓恐怕也不會用簡睿。有野心卻缺乏頭腦的人,成不了大事。
不過這時候的青庚桓或房兔都沒有想到,他們不該放了簡睿離開。與其說他們不了解簡睿這個人,倒不如說他們不了解世人的心態。房兔終年沉迷劍術,交往之人寥寥可數,而高高在上的青庚桓就更不提了。至于青庚希,這時候充其量還只是個小人精。
窗外夜色寂冷,圓月微缺,分不清暈黃還是暗紅的月色仿佛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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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睿沖出行宮後,身子抖得更加厲害。縱然四肢冰冷,但胸腔里卻起伏難耐。
他已經賭輸了。他擅自行毒,去行宮見青庚桓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但連死都沒有得到,青庚桓直接蔑視了。他這一生只能像縮頭烏龜一樣,苟活于元宮的陰暗里,甚至連他的業師西征的地位都達不到。飛黃騰達只是鏡花水月,一身本領只得永遠低頭。他不甘,為什麼毒師上不了台面?青乙頤看不起毒師,青庚桓也看不起毒師,難道他們沒看到,他一手毒術在青城攪起的風浪嗎?
簡睿在夜色下狂奔,在寬敞的大街上,他突然停了下來,仰頭大笑,淒厲的笑聲驚醒了周遭民宅,罵聲很快傳了出來。
簡睿在「瘋子」之類的不斷罵語中覺悟,他是瘋了。他不瘋就該同他的業師一樣,一輩子窩在元宮,領著不薄也不厚的俸祿,過著不咸也不淡的日子,然後安安生生的混吃等死。他不瘋就不該來青城,討好一個目中無人不識他才能的小主子,然後像賴皮狗遭打發一樣被趕出行宮。但既然他已經瘋了,那就瘋得徹頭徹尾吧!下毒就一術毒殺,殺人再不用留余地。元國沒有器重他的人,不代表四國就無人賞識他。見他的鬼吧,青什麼的狗屁王族!既然他是個了不起的毒師,那就讓所有看不起毒師的家伙全都去死吧!
金色光芒在他指間閃爍,一手五指,五指四針,金光在似黃又紅的月光下劃出一道道弧線,分外美麗。蝶翼金針,真是個美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