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鈺睡了沉沉的長長的一覺,待她從睡夢中醒來,早已經日上三竿了。鳥鳴聲雀躍,桂花合歡的香氣襲人,她望著窗外,緩緩綻放出一朵釋然的笑容,低聲說道︰「活著真好!」
打開房門,赫然看見晴兒和小倩守在門外,紫鈺不由得有些感動,她今日的晚起給她們添麻煩了。
「夫人……」晴兒眼尖,忙拉了拉已經有些困意的小倩,兩人一起施了禮,紫鈺正欲說些什麼,恰好看見祁峰竟然從樓上走了下來,正向這邊走來,忙揚聲問道︰「祁峰,將軍呢?」
祁峰有些驚詫,更像是有些慌亂,臉一紅,但很快就沉靜下來,應道︰「屬下不知!也許他正忙著交付公文和收拾東西吧!屬下還有事,請容屬下先告退!」
說完,竟然飛快地跑了。紫鈺疑惑地望望上面,忽然想起樓上只住著上官晨露,不由得一愣,隨即,笑意漾開。原來如此啊……
「夫人,讓奴婢們為你梳洗吧!」晴兒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紫鈺點點頭,走回房里,一邊自言自語︰「子雍為何要交付公文和收拾東西?」
「夫人你不知道嗎?將軍已經被免去職務了,只是一個有名無權的定國侯,昨日他就已經下了要遠遷忘州的命令,明日就要啟程了,所以,大伙兒都在忙著做準備呢!」小倩說道,將毛巾遞給了紫鈺。
紫鈺大吃了一驚。她確實不知道這些事。也未有人向她說過。但轉念一想,也就明了了,只是說道︰「這樣也好!我早希望能夠去忘州長住了!想不到這日來得這麼快而已!」
心卻陡然沉了下去。
「夫人,晴兒以後無法侍候你了,你可要保重!」晴兒突然跪倒在地,難過地說道。
「小倩也是!對不起了,夫人!」小倩跟著跪下。
「你們這是干嘛?快起來!」紫鈺想扶起她們,她們卻執意不起。
晴兒說道︰「奴婢無法離開家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去,幸好將軍憐憫,準許不願意跟去的丫鬟和家丁解除奴籍,自願離開,今早奴婢就已經去主管那里報名了,也許再過幾個時辰,奴婢就要離夫人您而去了。求夫人原諒晴兒食言了!」
「小倩也放不下幼小的弟弟,所以……」
紫鈺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能理解!我一直很慶幸,我有你們兩個如此好的姐妹!這是上天給我的賞賜!此趟去忘州山長路遠,
我怎麼忍心讓你們跟著受罪?本來,若我早知此事,我也不會要你們跟著的。這次你們能夠早做選擇,也是件好事!但是,你們要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哦!」說到這里,又有些惋惜了,「真可惜,我們開一間繡坊的事未能如願!我真想看到你們的繡坊開張呢!」
晴兒突然瞪大了眼楮,「夫人,你該不是已經恢復了……」
紫鈺卻有些迷茫地問道︰「恢復了什麼?」她疑惑地說道︰「難道繡坊之事只是你們誑我的?」
聞言,小倩和晴兒又泄了氣。她們還以為夫人已經恢復了記憶了呢,卻原來是空歡喜一場!
紫鈺斂住眼神,不去看她們失望的神色,而是站起身來,走到太後賞賜的寶箱旁,招手道︰「你們都過來!」
「這兩箱寶物,你們剛好一人一箱,拿回去好好做生意吧!我希望,在三年後,能夠在翔玥看到一間如意繡坊!」紫鈺淺笑,神色甚是平靜。
晴兒和倩兒大吃了一驚,說道︰「這怎麼可以?夫人,這可是太後賞賜給你的,我們怎麼可以要?」
「財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何必太掛懷!不管這些寶物以前是誰的,它現在就是我的,我愛送誰就送誰!再說了,定國侯的錢財還會少嗎?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帶在身邊也只是累贅你們也就不要推辭了,拿去好好過日子,也算是姐姐的一番心意吧!你們再推辭就是對我的不敬了!難道我這個過了氣的夫人就已經無法讓你們服從我的命令了嗎?」紫鈺佯怒道,神情卻也是認真的!
以前是因為不是自己的而不想亂動,但是此時,她卻想通了。錢財就該用在可靠的地方,而不是……
晴兒語塞,與小倩相視了一眼,這才唯唯諾諾地接受了。見她們答應了,紫鈺也就松了一口氣了。
簡單梳洗完畢,又換上了一套紫色錦衣,裴安便來催人離開了,見晴兒和小倩各自捧著一個寶箱,都有些詫異。紫鈺便笑道︰「裴安,就有勞你找幾個信得過的下人,護送晴兒和小倩回家吧!這財物真要這樣捧回去可是不太安全的!」
裴安忙應道︰「裴安立即安排!」
紫鈺望著隨著裴安緩緩而去還不時轉頭來看她的兩個淚人兒,不由得也落下淚來,她一直跟著,走出了院門之外,待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這才嘆息一聲,走回房間,默默地坐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站起,披上了面紗,徑往仙霞苑走去。
從摘星築到仙霞苑,這一段路突然變得漫長起來,紫鈺一步步走著,遲緩而堅定,陽光映在她的身上,灑落一地光亮,她的眸光閃爍著,如一池蕩漾著的潭水。
一夜之間,她的神態變得異常的平靜起來,那稚氣那單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為了捍衛自己幸福的決然。
有些事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的,所以,她選擇面對!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子雍一個機會!
可是,她還沒有走到仙霞苑,上官晨露卻突然沖了過來,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說道︰「快跟我走!」
紫鈺還沒有回過神,人已經被她帶著,飛掠而起,閃電般往府外奔去。紫鈺正想驚叫,發現她的神色異常的凝重,心一沉,便沒了聲音。
難道發生了什麼大事了?
待回過神來,紫鈺已經落在了一座寺廟的石階上,念經的聲音在周圍回蕩著,一聲聲,催生著寒意。紫鈺望著這龍飛鳳舞的牌匾,有些愕然,也有些不安,下意識地轉身就走,卻被上官晨露拉扯著,硬是走了進去。
「你帶我來這里干什麼?」紫鈺不悅地問道,想要掙月兌,卻甩不開,畢竟,上官晨露是個練武之人,力氣也比自己打得多,她的掙扎只是讓自己的手腕愈發的疼痛而已。
「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犧牲了自己性命去保護了你的人!一個可憐的人,」上官晨露忍住悲傷說道,「所以,你沒有資格說不!」
紫鈺的身子僵了僵,抿住了唇瓣,不再說話,任由她將自己拖進了寺廟的後院里,走過了庭院往一間微敞的禪房走去。
禪房門口,只見一個玄衣僧人跪拜在那,神色甚是憂傷。紫鈺目光略掃,微微一怔。那人見她,清冷的眸里分明地掠過一絲訝異,旋即略一拱手,身子微讓,態度不卑不亢。
紫鈺有些無措,站在台階上不知該進還是不進,正在游移之間,上官晨露的聲音在她身後飄渺響起︰「鸞汐,這前塵舊緣今生就要了結了,來生也不知道……不知道會不會再相遇,你就行行好,進去送他一程罷!」
紫鈺沒有動彈。事實上,不是她不想進去,而是因為心底因為一個新的認知而震撼著,雙腿像是被灌滿了水銀,根本無法移動半步!
原來,她是多麼的擔心,害怕忘遙要離她而去!
不管是作為什麼樣的身份存在,忘遙始終在她的心底是留著一席之地的!前生她比他們早死,難道今生她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嗎?
她不想去看!
上官晨露卻誤以為紫鈺冷情,不由得怒道︰「我真是看錯你了!前世的你是天之驕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個人獨享了三個男子的寵愛,天地魔三界的至尊都因為你走上了絕路,那時我無數次地恨不得將你給殺了!可是為了忘遙,我都沒有動手!直到今生我還遵守著不殺你的承諾,但是,你呢?你這沒肝沒肺的人又做了什麼?你依舊愛的是赤宸,將他的心意他的愛犬都給拋到了腦後了!你知道忘遙為你做了些什麼嗎?他為了讓你避開血光之災,不惜泄露天機,為了能夠讓你和赤宸在一起,不惜犧牲自己,用血淚催生忘川果,他的雙眼瞎了,他的身子毀了,現在,就連他的性命也不保了,鸞汐,你這樣也無法去看看他嗎?你怎麼能如此的狠心?」
每一句控訴,都如刀刃一般穿插在彼此的身上,她的心痛,紫鈺的心也亦然。
紫鈺的身子顫抖著,她確實不知道忘遙竟然為了她而做了這些事情!忘遙這是為了贖罪嗎?不!該贖罪的人是她啊!
紫鈺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疼痛滋長了她的勇氣,她深深一吸氣,朝流語微微頷首,當流語一打開房門,就仰首舉步走進房里。
一塊白色屏風將里間與外間隔阻開來,忘遙的人影綽綽,卻是靜止的,紫鈺的心一痛,就這樣站定了腳步。只听見流語如風一般掠過她身邊,然後,光亮被掩住,卻是門被關上了。
一塊薄薄的門,門外卻站著上官晨露和流語,無論是誰,他們都比自己來得親切,但是,此時離得他那樣近的人卻是自己!
她已經不是鸞汐了,她該不該來看他?今生的她似乎欠他的更多了!紫鈺恍惚地想,她真的可以原諒他了嗎?
這時,里面傳來劇烈的咳嗽,她的心一緊,忘記了一切,快步進去。
一抹細弱的白色身影如攏翠山色里的一縷漂游的霧靄,靜靜地倚在茶幾上,長長的黑發如瀑般灑落在肩。
他似有所覺,極力壓制咳嗽,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她,身子明顯地一僵。清寂安詳的面容忽然散發出一種盎然的生氣,綻開迷蒙如雨的光彩,青灰的面上,那雙漆黑的眼眸里滲出一絲動人的光澤,漸漸如水墨漾開,柔和而馨香。
「鸞汐,你怎麼來了?」他問道,微啞無力的聲音打破了安靜,卻讓她的心陡然顫痛不堪,「誰帶你來的?是晨露還是裴子雍?」
紫鈺的心兒一怔,沒有應聲,只是容色憂傷地望著他,看著他的容顏漸漸地黯沉下來,那雙眼眸漸漸地變得深黯落寞。他綻開一抹淒涼的笑意,說道︰「我忘記了,你不是鸞汐,又怎麼會知道我的悔我的痛我的期盼?是我逾越了!」
話音剛落,他便低聲咳嗽起來,身子抖顫得厲害,嘴角流出黑稠的血,觸目驚心。
漸漸有一些溫熱的液體從紫鈺眼里流了出來。她的拳頭愈握愈緊,指甲深嵌進肉里,微疼的感覺讓她的身子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