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洪亮而深沉，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言無殤第一個轉過頭來，無聲地向他投以一個警告的眼神，長孫無垢望過來的目光也帶著訝異，裴子雍卻都視若未見一般，走出隊列，走到殿堂中央，雙膝跪了下去。
「裴愛卿這是何故？」沐胤軒也有些訝然，他望著裴子雍，眼楮似乎多了一絲溫度。
言無殤擔憂地望過來，可是裴子雍緊抿著雙唇，卻沒有理會他，只是仰視著沐胤軒，默默不語，唯有那雙不悅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秘密。
天地，突然變得一片寂靜。
沐胤軒和裴子雍對望著，似在交流著什麼一般，然後，漸漸的，沐胤軒的雙眼逐漸變得陰冷起來，而裴子雍的雙眼卻變得黯沉。
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言無殤忍不住出來半跪著說道︰「皇上，裴將軍昨晚一宿未睡，許是身子不舒服了，還請皇上批準微臣和裴將軍先行告退！」
沐胤軒的臉色稍霽，卻听見裴子雍一字一句地說道︰「皇上，微臣非是想先行告退，而是想請求皇上一件事情，大丈夫……」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縷陰風突然襲來，裴子雍一時不察，竟然被封鎖了啞穴，這話就這樣戛然而止。裴子雍有些慍怒地望向偷襲他的言無殤，卻听他說道︰「皇上，裴將軍不好意思說，欲請微臣代言，不知可否？」
「準奏！」沐胤軒擺擺手。
「裴將軍新婚燕爾，但卻未能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如今見大局已定，便欲放松一下，只是見皇上澤心仁厚，正在為如何處置叛臣而頭疼，便又覺得不好意思提，更憂心邊疆無人把守，所以輾轉反側，躊躇良久，今日見皇上威風八面，銳志聖明，也就又萌生了此意，不知皇上能否憐其忠心，準其休假？」
這不是他要說的話啊！裴子雍暗暗焦急，他本意是想勸說皇上不要再在群臣面前羞辱折磨沐流澤了，只因此非大丈夫所為，既然那沐流澤都已經四肢殘廢了，何苦還要讓他生不如死？可是，言無殤怎麼能將其曲解成如此意思？
無殤啊無殤，我知道你是為了阻止我出言相諫而好心為我圓的謊，可是，這非我本意，我也不能泯滅我的良知啊！
見言無殤沒有望過來，裴子雍嘆息了一聲，低下頭去，裝作順服的樣子，暗地里卻在運起內力拼命沖擊著被封鎖著的穴道。
聞言，沐胤軒終于愉悅地大笑起來︰「裴愛卿昨夜為平定叛亂立了大功，如若無他和無殤周密部署、里應外合、先發制人，朕也不可能將這些叛軍在短短幾個時辰內一網打盡，更不可能發現如月宮里竟然藏有一條隱密的地道直通往城外，而且，他還痛傷了那落日國王子，為我鸞玥振了雄風，確實是功不可沒啊！」
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繼續說道︰「朕確實是太疏忽了，忘了裴愛卿才剛成親，是該顧著為裴家開枝散葉的。那好，今日趁此大喜之日，朕就賞愛卿黃金百兩，贈予其美婢四位，準一個月長假！哈哈！」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言無殤似乎也因之而愉悅不已了，忙轉頭來做提醒之狀︰「子雍，還愣在此干嗎？還不快謝主隆恩？」
他的眼楮明明滅滅的，光華流轉，隱含之意裴子雍卻是明白的。啞穴被封了，自然無法開口，那也至少拜他個幾拜，也可以完成這出戲了！後來的自然有他在幫著圓謊。
可是，他不能啊！如若他妥協了，眾人還得繼續擔驚受怕下去了。
猛然沖開了穴道，裴子雍抬起頭來，朗聲說道︰「皇上，微臣不要任何賞賜，只求皇上能夠網開一面，能夠赦免那些罪臣家人牽連之罪！他們犯錯是他們自己之事，何必株連太多無辜之人？丞相已經成了廢人，永不可能再有東山再起之日，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給丞相一個痛快的死法嗎？」
話音剛落，壓抑著發出的細微抽氣聲就又響起來了，言無殤愣愣地望著他，神色復雜難辨，而沐胤軒，在怔愣了片刻之後卻猛然一拍龍椅，怒道︰「裴子雍，你休要得寸進尺！你忘記了你的身份了嗎？」
「微臣記得自己的身份，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並非同情那叛亂之人，而是覺得……」
「無雍！」言無殤喝止他，「休要多言！」他仰首對皇上說道︰「皇上，昨夜裴將軍的夫人差點被人毒殺了，他一晚未睡，也許是混沌頭疼而說了錯話，還請皇上看在……」
裴子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沐胤軒冷笑，擺手道︰「無殤，你退下，這是朕和裴愛卿之間的事，你休要插手！」
言無殤無奈地望望他又望望裴子雍，終于還是默然退回到隊列之中。
「毒殺？那真好！這不就正好合裴愛卿之意了嗎？又何必為之心憂？莫非裴愛卿也是個表里不一之人？還是，你已經愛上了那禍水了？」
沐胤軒緩緩走下玉階，來到裴子雍面前，冷冷地瞪視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朕對那沐流澤之心即如你對那上官瑩嫣之心，裴子雍，你既選擇這種方式來報復，就該體諒朕的恨意朕的做法！你突然橫加指責，又是何故？你為了她已經想要背叛朕了，還是，因為她而萌生了善良之意？」
裴子雍的心咯 了一下，著實苦澀起來了。
確實，一開始他對上官瑩嫣就是抱著這樣的報復心理的，那沐流澤對皇上如此多的暗害和折磨，即使皇上今日如何對他也難彌補以前自己所受的傷害，他又有什麼資格來勸說皇上呢？還真是做錯了啊！可是，那些人……
緩緩低下頭去，裴子雍艱澀地應道︰「皇上教訓得是，是微臣逾越了！還請皇上恕罪！」
「恕罪？裴子雍，怕是因為你手握我朝兵權，才會不將朕放在眼里吧！不然，何以公然蔑視朕的權威？上官家一直是那沐流澤反叛朕的豐厚後盾，朕尚且還為顧全你而不欲責罰他們，可是，你今日的行徑倒提醒朕了，那就是——」沐胤軒挺直了腰桿，掃視了一遍眾臣，一字一句地說道︰「做帝王者，決不能有任何心軟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