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帝都時,他日夜與幾個武將在御書房內商議著戰事。擔心她悶著。便宣了旨讓桑榕月母女進宮。宮人回報說桑榕月為新開的醫館去了江南進藥材,于是她讓黃喜兒接了桑榕月的兩個女兒進宮陪伴。
黃昏時分,他想回承乾宮看看她,卻見喬桑一個人獨自蹲在一棵樹下用樹枝玩著螞蟻。覺得奇怪,問她為何不陪她的神仙姐姐。
喬桑那丫頭連頭也不抬,道︰「那不是神仙姐姐。壞哥哥你認錯人了。」
當日邵景弘一笑,逗著她道︰「怎麼不是了?是不是神仙姐姐沒有招待好你,你生氣了?」
喬桑方才抬起頭,神情認真道︰「那不是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的笑容不是這樣的。那個是和神仙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我不喜歡她。」
他當時一笑置之。只當童言無忌。
如今想起,總覺得,他似乎遺漏了些什麼。
心思沉重,但總是理不出一個頭緒。
他將她抱回承乾宮,小心奕奕地放在了龍塌之上,為她月兌了衣裳後,蓋好被子。自已卻無絲毫疲意,只在一邊靜靜坐著,滿心疼惜地凝視著沉睡的她,眉峰緊鎖,心思沉重。
也不知坐了多久,又哺了些醒酒湯,吩吩了宮人好生照看後,離了去。
回到御書房。
「破斷!」傳來近身暗衛。
「屬下在!」一身漆黑,如幽靈般出現。邵景弘細細地盤問,也沒有查覺出哪些不妥。
他讓暗衛跟著水靈兒,目的是出于保護,不在監視。所以,水靈兒一言一行皆沒有記錄。
但她所有的習慣幾乎沒有改變。
喜歡睡到日上三桿,被吵醒了會鬧床氣。
多數賴在床榻上看書。
無聊時會跑到原水居跳跳舞。
甚至連口味也沒變,喜歡瞞著他偷偷吃辣。
錯,究竟在哪?
若以前是直覺,那今日她醉後所吐出的話,便不是巧合。
以前,他寵幸後宮妃嬪,從不狎玩些婬喪之物,除了賀丹寧。
不是因為尋求刺激,而是他太不喜她的那雙眼。
這種私密行`房方式,對賀丹寧來說是個污辱。她不會宣揚。何況,賀丹寧早在他還在蘭庭行宮時,于冷宮走水中燒成灰燼。
但靈兒如何得知?而且那口氣
究竟哪里不對?
當日故意放走的黑龍部的人,象憑空消失般。
他直覺自已犯了個錯誤,但具體在哪,他覺得自已恍如盲人走迷宮,繞來繞去,總是困在那。
暗衛偷偷地看了皇帝幾眼,見他他臉上平素那種始終帶一點的素淡全然消失不見,眉眼緊擰,深鎖成川,眼神***辣幾乎想吃人的樣子。
「皇上,屬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直說。」邵景弘心里覺得煩躁得歷害。從未有過的困惑感,讓他有無所適從的感覺。
「在蘭庭行宮時,娘娘曾去看了一次賈罪人。屬下當時看到娘娘將賈罪人的手指逐根掰斷。」
賈淑蓉听到這名字,邵景弘臉上閃過一絲嫌惡。
腦中閃過山莊時,她向來撲過來的那一瞬。
邵景弘沉默著,御書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暗衛不知道這話自已該不該回,直覺但凡遇到靈貴妃之事,皇上總是會失了分寸。
少頃,傳來皇帝淡淡一句︰「以後除朕在,但凡貴妃的一舉一動皆要記錄。還有,在賈罪人處安排兩個暗衛,日夜看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既刻來報。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必記錄。」
「遵旨!」
冷月當空,月色如水,蘇莧兒緩慢的繞著池邊前行,心似一點點沉進水中的石。誰知道再見他還是如此難以下咽的不甘,她甚至仍耿耿於懷他那句毫無溫度可言的「放肆!」。
在她放棄所有的自尊所有的矜持換來的是體無完膚的恥辱。
那日茗雪居相遇後,她心結難開,便帶著兩個丫環去元寶寺找師付元嗔大師。
她哭著問了師付,年幼時,師付第一次看到她時,不是說過她是個娘娘的命格麼?
師付笑了笑不語。
師付將她留在了山上,並囑咐她住上一年方可下山。
師付離開時撫著她的頭,慈愛地笑笑,道︰「徒兒,你與佛有緣,這些佛經你每日抄寫一章,直到抄完方能下山。」無嗔不無疼愛的地用拇指輕觸她的前額,窺探到映堂的紅光微聚,紅鸞虛動。心中暗嘆,原是貴不可言的命格,卻被意外打破,一切變成鏡中花,水中月,最後身落得五髒為祭,魂識散盡不入輪回。
她使了丫環去相府通個信,並囑咐丫環將她平日里要用的東西帶到山來上。
她住在山上的後院中,與元寶寺一牆之隔。
每日,她早起,隨寺里的和尚一起做早課,下午回後院抄讀經文。用過晚膳後,會听大師說一些佛禪。
後來師付有事下山了,臨走前師付仍象以前那般,一臉的慈愛,撫了撫她的頭,道︰「徒兒,莫痴莫嗔,心存善念
,自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將來有為難之事時,莫望了還有師付。」
母親總是會在每個月的初一上山來陪她幾天。
日子雖然很平淡,但心里倒慢慢平和下來。
一日母親又來山上看她,告訴她施柏安向她父親求娶她。母親看她不語,便勸她,道︰「如今施柏安已被皇上封為一等將軍。這樣年少有為的朝中新貴,有多少名門望族的人盯著。你父親也一向支持這樁婚事。娘知道你的心事,皇宮大院雖好,但天家的事最難料。你那表姐看似矜貴,誰知道她在那深宮中是如何熬過來的。哎,她那娘舍得女兒吃那些苦,娘可舍不得我家阿莧。娘寧願你嫁個門戶相當的,過著小夫小妻的日子,將來娘家也是個靠山,料你在夫家也不會吃虧。」
蘇莧兒苦笑,心里自哀,臉上強做笑道︰「娘,這些我懂。只是師付說幾番交代女兒,讓女兒在山上呆上一年。如今方呆半年,這事再過半年提,可好?」
蘇夫人不以為意地笑道︰「你那師付還曾說你是娘娘的命格,如今看來,他的話也不可全信了。眼下四海升平,你爹仕途穩當,你的身子無災無病,何來的劫難?倒是過幾日,皇上在原水居設宴,地方二品大員及帝都四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入宮赴宴。彼時,若那施小將軍給別家的女兒看上了,先向皇上求了旨,你這機會就白白失了。
蘇夫人的話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將她的心打亂,腦中又想起,那人一身的黑袍,衣袂飄飄。
猶豫了兩日後,她終決定隨母親下山,她只是想最後再看他一眼,然後,隨了父母的心願。
今夜,總算如願地見到他。
只是今晚這樣的盛宴,他卻很少笑,偶爾帶了點笑意,卻很淺,如同初冬湖面上剛結的一層薄冰。
他還有什麼不如意麼?
如今,四海升平,他皇權在握,君臣同心。
身邊的女子天生一副瑰姿艷逸嫵媚顏,柳眉如隔江淡煙,明眸皓如秋日皎月,玉骨冰膚,唇生朱櫻,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浸到骨子里的那種嫵媚。與她身邊的表姐一比,容貌原本不俗的蘇虞安硬被襯成了一個庸姿俗粉。
她心里更苦,終于知道母親的話是對的。原來那人的身邊不是誰都可以站的。
不過是兩年的時光,當年也是靈氣逼人的小家碧玉的蘇虞安,如今周身光華斂盡,成了低眉順耳的小婦人。都是花樣年華,卻比她身旁的女子老了近十年。
原水居中,桃花樹上只余樹干,都說靈貴妃喜歡桃花,所以,不僅僅是御花園,連原水居也種滿了桃花。只可惜冬日桃花榭盡,無花可賞。枝枝干干孤寂的伸展著,更顯蕭瑟。
她更喜楓樹,堅韌而獨特,尤其風霜過後,燦爛奪目,紅葉嬌艷如火,格外招展。到入冬之後,那炫如霞彩的楓紅更是艷媚喜人,成為百花盡敗芳草枯黃中最奪目的那一抹絕色。
靠著甬路的樹上掛著一盞盞的白綃長信宮燈,她漫無目地的亂逛著,也不知獨自逛了多久,方察覺到月上柳梢頭,怕母親急了,便尋著路要回,卻見捌彎處幾盞宮燈向她這方向走來,她剛想避開,卻听得一個宮女喝道︰「貴妃娘娘鸞駕在此,何人在前面?」
她一驚,忙提了裙子上前,在鸞駕前跪下道︰「民女蘇臣相之女蘇莧兒見過靈貴妃。祝貴妃娘娘金安。」
賀丹寧早就听聞過蘇莧兒是邵國有名的美女,早有幾分好奇。只是今晚是初見,坐席上又離得遠瞧得並不真切。
「既是蘇相的女兒,听聞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上前來讓本宮瞧瞧。」
蘇莧兒依言走近鸞駕,卻不敢抬頭直視她,那宮女便提了轎簾,高舉著宮燈。賀丹寧蓮步輕抬出了鸞駕,玉蘭指輕托起蘇莧兒的下巴,細細地端看了起來。
蘇莧兒雖有些怪異,暗道這水靈兒唱的是哪出戲,明明見過幾次。
她不明就里,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由著她去打量。只听耳邊傳來低低一嘆道︰「果然是傾國傾城。蘇相生的好女兒。」她微微一拂指,雙手托了她的雙臂將她扶了起來,微笑道︰「也不知是要便宜哪個少年俊才。」
蘇莧兒剛要言謝,突見自已右手上的鐲子驟發出蘭色的光茫,心中一凜,差點使力推開她。幸而馬上覺得此動作大為不敬,順著動作又跪下叩首道︰「民女多謝娘娘夸獎。」袖襟下的臉,已然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