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突然寂靜下來。秦祭盯著手中的長弓,突然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喃喃道,「此乃大丈夫也。」他緩緩地下跪,行宣寅王朝最莊重的大禮。他敬佩,敬佩這些英靈,敬佩這些勇士。就在這時,突然下雨了,一絲絲細小的雨霧籠罩著這里,這蒼天也在惋惜悲嘆麼?也在憐憫哭泣麼?若不然,為何落淚了?好半會兒,一侍衛道,「稟報二公子,甯王爺還有氣息。」
秦祭點了點頭,淡淡道,「快送秦府。」至于花滿樓,他是卿魏之子,自有安排。就在秦祭準備離去時,他突然轉身,頓住,他望著底下的十八具尸體,對身邊的隨從慎重道,「就在此地將他們厚葬。」頓了頓又道,「我要在此地建一座大型的墓地,刻功績表彰碑百座,好讓世人記住他們。」一臉蕭佩之色。那隨從唏噓道,「公子,這恐怕有所不妥。」
秦祭挑了挑眉道,「不妥?」
隨從正色道,「鐵騎十八衛乃反逆之臣,恐有損皇上天威。」
秦祭盯著他,眯起眼來,淡淡道,「照做便是。」頓了頓又道,「這十八人的家眷要好生照料,決不能有任何差錯。」那隨從似乎也有趣得很,居然問道,「要照料多久?」秦祭瞪了他一眼,「直到老死。」說完便走了。隨從不禁暗自一嘆,心道,這秦二公子果然有魄力,今日他不費一卒便逼死了鐵騎十八衛,這手腕,實在令人駭然。不過,他雖年輕,但王者心襟卻令人折服,不愧為皇室子孫。
甯王爺在曾大夫的搶救下僥幸撿了一條命回來。他的主力被瓦解後,皇帝就下旨將其軟禁在貝清園,並命範政清除殘余勢力。至于軟禁,一來可以彰顯出皇帝的仁義,二來也是秦祭的意思。皇帝對甯王爺的生死倒不放在心上,因為他清楚秦祭辦事的手腕。現在,秦祭就只有一個目的,逼迫甯無傾。只是,如何逼甯無傾就範?讓他心甘情願地松手?
貝清園。
這幾日,甯王爺都在昏迷中度過。那日明雅夫人並未被範政帶入皇宮,現在,她已和寇大夫來貝清園照顧甯王爺。她凝視甯王爺那張脆弱的容顏,目中籠罩著淡淡的水霧。她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王爺,蘭兒該怎麼辦?」她落淚了,一絲心疼,一絲不舍,一絲無可奈何的絕望。良久,她咬了咬唇,小心地低下頭,一臉落落寡歡的模樣。直到許久之時,甯王爺突然睜開眼,嘶啞道,「蘭……兒……」
明雅夫人一喜,慌忙地擦了擦眼淚,輕聲道,「王爺,蘭兒在……」甯王爺抓住她的手,虛弱地笑了。那一刻,明雅夫人心如刀割,苦澀難堪。甯王爺見她神色有異,慌道,「蘭兒……」
明雅夫人強顏道,「王爺,小心身子。」
甯王爺閉上眼,一臉蕭瑟淒然,只要一想到鐵騎十八衛,他就愧疚難過。良久,他嘆惜道,「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害了他們。」老淚縱橫。
明雅夫人輕聲安慰道,「王爺,你無須自責。這是他們的抉擇,李將軍不怨你,他們不怨你。」
甯王爺泣聲道,「是我扼殺了他們,是我,是我……」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而心口上的傷口又被震開,一絲絲血跡浸染在衣衫上,鮮紅刺目。明雅夫人大驚失色,慌忙道,「寇大夫,寇大夫。」寇大夫匆匆趕來,大駭道,「王爺,莫要動氣。」趕緊撕開甯王爺的衣衫,清理抱扎。明雅夫人怔怔地望著甯王爺胸口上的那條舊傷口,落淚了。她當然清楚那條傷痕的由來,只是,她心疼。她緊握住他冰涼的手,心痛得似要窒息。待傷口處理好後,甯王爺已疼得滿頭大汗,明雅夫人體貼地給他擦汗,心疼道,「王爺,你好生調養調養要緊。」甯王爺搖了搖頭,突然一把抓住寇大夫的手,虛弱道,「傾兒……」便暈死了過去。
夜,寂靜,皇宮。
皇帝獨自坐在涼亭下,若有所思地仰望著月色。直到許久之時,他垂下眼瞼,微微一嘆。這聲輕嘆令不遠處的隨風疑惑道,「皇上為何憂慮?」皇帝閉上眼,那張斯文俊逸的臉龐上渲染著淡淡的憂傷。良久,他睜開眼,淡淡道,「朕……」頓了頓,又輕聲道,「隨風,朕與你算不算知己?」
隨風趕緊跪下,恭敬道,「皇上言重了。」
皇帝挑了挑眉,突然道,「如今甯王爺已被鏟平。只是,走了一只狼,卻又來了兩只豹。」一臉深沉狡黠。隨風垂下眼瞼,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兩只豹,無非就是範政與秦祭。隨風也不是傻子,他心知皇帝的憂慮,不動聲色道,「臣听憑皇上吩咐。」一臉慎重之色。
皇帝歪著頭,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那另外半張臉在月色底下竟顯得異常柔美迷人。他盯著隨風,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閃爍著詭譎的狡詐。他微微揚起唇角,淡淡道,「朕要封你為御林軍正統,統領兩千人駐守皇宮內外。」
隨風一驚,蹙眉道,「皇上,這恐怕有所不妥。」
皇帝慢條斯理道,「有何不妥?」一臉狡猾。
隨風正色道,「自古以來,這御林軍一直都只有一千人駐守皇宮。兩千人,只怕……」
皇帝笑了,笑眯了眼,他淡淡道,「秦祭與範政定會阻攔,是麼?」
隨風月兌口道,「這是必然。」
皇帝搖了搖食指,「非也。」他一臉高深莫測之意,那隱匿在黑暗中的另半張臉竟顯得妖異詭秘。仿若是隱匿在黑暗中的魔鬼,善于將他最美麗的魅惑展現出來,迷惑世人。隨風訥訥道,「屬下不明白。」
皇帝垂下眼瞼,淡淡道,「倘若朕現在封你為御林軍正統,他們二人定然不會加以阻攔。」
隨風皺眉道,「這是為何?」
皇帝眯起眼來,狡猾道,「若他們阻攔,朝中大臣定然會猜測他們的居心。」一臉奸詐之色,仿若是一只漂亮的白狐狸。隨風細細思索了陣,激動道,「這也不無道理,甯王爺剛垮台,若他們事事對皇上加以限制,定然會引天下人起疑。」
皇帝點了點頭,突然沉聲道,「現在還不是他們動手的時候。」頓了頓又道,「到時你得暗中訓練這兩千侍衛,也可秘密在外界找尋能人異士,朕要把一個人當十人用。」一臉平靜淡然。
隨風恭敬道,「皇上放心,屬下定當竭盡所能。」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淡淡道,「你先退下罷,朕想靜一靜。」待隨風退下後,皇帝閉目養神,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指,腦中打著小算盤。他想著,要如何分裂範政與秦祭的權勢,要如何培養一支屬于自己操控的隊伍……
這就是皇帝,宣寅痕,一個外表溫文儒雅的斯文男子。只是,他的內心世界呢?他微妙,復雜,不可捉模,與秦祭完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自古以來,帝王無情,可帝王的另一面,又有多少人能知曉?能明白?宣寅痕,一個深沉斯文的男子,一個心思詭譎,卻又時常淡然如春風的男子。他不像秦祭,秦祭的強悍與霸道一眼便知。而他會偽裝,會掩藏,這是十多年來甯王爺逼迫出來的。可他的心計與不可捉模的情感又有誰能猜得透,抓得住?
甯王爺被軟禁在貝清園後,整日纏綿病榻,一瞬間,往日的威嚴強悍早已不復存在。那模樣,仿若入土之人般淒憐悲愴,不禁令人心生憐憫。皇帝是孝子,心知明雅夫人重情義,故也準許她照料,只是,她又能照料他多久?她又還能陪他走多久?這日,甯王爺突然把寇大夫找來,他若有所思道,「傾兒這月底不用服藥了。」
寇大夫一驚,慌道,「王爺……可有何打算?」
甯王爺盯著他,虛弱道,「他是我的孩兒,我難不成還會吃了他?」一臉愧疚的疲憊之色。
寇大夫小心道,「那王爺的意思?」
甯王爺嘆了口氣,「如今我已成為階下囚,只盼傾兒能遠走高飛。」他垂下眼瞼,目中露出蕭瑟之意。甯無傾是他唯一的骨血,他怎能不顧不憂?寇大夫正色道,「王爺的意思是……給公子解毒?」甯王爺點了點頭,平靜道,「我知道他恨我。」他突然嘆了口氣,喃喃道,「罷了,罷了,就讓他恨罷,我確實不是個好父親。」
寇大夫怔了怔,唏噓道,「可王爺,你的身子骨太弱,恐怕解毒之事還得緩緩……」
甯王爺盯著他,眼神銳利,憂慮道,「你無需顧慮,我自有分寸。」頓了頓又道,「此事越快越好,若不然,秦祭定會對傾兒不利。」這秦祭的性子他可清楚得很。寇大夫本還想說些什麼,但見甯王爺一臉堅決之色,也只得作罷。
鳳儀樓。
我正坐在窗前寫一首曲子,名《心誓》,這首曲子的詞全由我親自填寫。我與無傾說好了的,我寫詞,他譜曲,直到我們都離開宣寅時定要一起合奏一曲。直到許久之時,我停下筆,細細品味這首新作之曲。
在那條古老的煙雨巷,我站在天青色的夢境里,獨自仰望
當筆,落入你轉世的回眸,我的伏筆,只為遇見你而埋
當歲月的傷害洗去我曾經的滄桑時,我轉身你回眸
驀然回首,轉瞬的溫柔埋藏在你的深瞳
你笑了,恰似故人來的柔情,溫暖而熟悉
淚,在風中飄散,化為點點誓約,兩顆心,痴纏一片永相伴
傾相望,共白頭
當愛融入心房,不悔不棄痴愛一場又何妨
當諾言已成往事,歲月的容顏嘲笑我的呆傻
枕上那絲雪白嘲笑我的痴狂
傾相望,共白頭……
良久,我雙手托腮,痴痴地望著窗外,陷入了沉思。我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過往的所有片斷,有歡樂的,哀傷的,痛苦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直到許久之時,我垂下眼瞼,突然從頭上取下秦頌最後為我梳頭時的木梳。我深深地凝視它,溫柔地吻了吻它,帶著依戀,憐惜,不舍與幸福。一滴淚,突然悄悄地滴在木梳上,濺起一片細碎的水花。我小心地捧起它,將它放在心口上,內心一片溫暖寧靜。我默默地閉上眼,仿佛在感受當初秦頌為我梳頭時的溫柔與滿足。那是一場怎樣的愛戀呵,可到如今,經過時間的洗禮,往事終究成為過去,只剩下一陣惋惜的幸福。是的,惋惜的幸福。
良久,無傾突然無聲無息地走到我的身後,他望著桌上的《心誓》,笑了,竟異常妖艷絕美。他彎下腰,在我耳邊輕聲呢喃,「佳人傾憐,此生足矣。」聲音溫柔沉醉,仿若三月的春風,帶著令人魅惑的溫暖曖昧。我仰起頭,突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也露出那種狡黠的笑意。我輕點他的唇,痴迷道,「甯無傾,你可不能負我。」然後露出一抹壞笑。無傾盯著我,嫣然一笑,我突然伸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無傾,你的溫柔,能為我守候多久?」
無傾想了想,「直到你慢慢老去,直到你最後一刻死在我的懷里。」
我好奇道,「為什麼我要先死?」
無傾正色道,「因為這樣,你才能一生擁有我,才不會覺得孤獨。也因為這樣,你離去後,我才能悄悄地跟隨你。」他一臉狡黠之意。
我挑了挑眉,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說,我能在你的世界里掙扎一輩子麼?」無傾溫柔地將我擁入懷,輕聲道,「傻瓜,一輩子還太短……」當他說完這句話時,我落淚了,是感動,是幸福。他突然盯著我手中的木梳,輕聲道,「茉兒,我能為你綰發麼。」
我眨了眨眼,欣慰道,「你能綰發麼?」
無傾笑了,他取過我手中的木梳,親昵道,「我綰的發,絕不比四兒差。」
我一臉期待之色,但眼神卻又突然暗淡下來。我的異常無傾並未察覺,他只是專心致志地梳理我的三千煩惱絲。他的動作溫柔細致,指尖里傳來的溫暖觸動著我最敏感的神經。我靜靜地感受著屬于他的溫柔,那熟悉的細致,那熟悉的溫柔令我突然淚流滿面。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好丑,秦頌曾說過,我哭的樣子好丑的。無傾見我哭了,驚慌道,「茉兒,弄疼你了麼。」
我低下頭,突然像孩子似的任性道,「不綰了,不綰了。」無傾小心地打量我的神色。我的心里想些什麼他又怎會不知?他將我擁入懷,輕聲道,「傻瓜。」我拉他的衣袖擦眼淚,泣聲道,「我不要你替我綰發。」頓了頓又道,「秦頌為我綰發時是離別。無傾,我不綰了,不綰了。」
無傾突然笑了,溫暖如春風,他柔聲道,「傻茉兒,我為你綰發是希望。在以後的每天早晨,我都要為你綰發,直到我們的牙都掉光了,頭發都掉光了為止。」
我望著他,內心一陣甜膩,又哭又笑道,「油腔滑調。」
無傾狡猾一笑,笑眯了眼。那模樣,果然是十足的老狐狸。他誘哄道,「你可曾見過我對其他女子油腔滑調過?」我一怔,瞪了他一眼,突然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不禁感嘆起來,看來我夏茉兒也與庸俗女子一樣,不但虛榮心強,也願意听心愛男子的甜言蜜語。面對愛情,始終如普通女子般霸道強悍。
良久,突听四兒來報,說有人來找無傾。無傾垂下眼瞼,淡淡道,「我去去就來。」我點了點頭,心中突然有種異樣的不詳之感,看來我得加快鳳儀樓的瓦解才是。這宣寅,怕是不能再繼續呆下去
了。
(注︰《心誓》十三兒自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