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宣寅的局勢沸騰起來了。甯王爺若想與外界聯絡根本就不可能,因為所有通向北渭和驪嵐的通道都已被隱士的人秘密封鎖。甯王爺本可以求助一人,決塵子。但要命的是,這決塵子就像空氣似的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他為何會突然消失?這是玄機老人的意思。但這玄機老人的葫蘆里到底又賣的什麼藥?
現在,甯王爺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秦祭理所當然地打著所謂正義的旗幟橫行霸道。這就像一個饅頭,若加了發酵粉,自然會急速膨脹。可他的發酵粉又是什麼呢?他的頭腦,還有就是嘉樂帝為他鋪好的泥路。現在,他無疑非常得意,因為他已經踩出來了一條大路。只是,這條看似平穩的大道又隱藏著什麼樣的爭斗?
秦祭在得到各地群眾的支持後變得更為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因為他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越到最後,就越要小心謹慎。這是他的習慣,也是秦老爺的教導。只是,要如何才能擒得甯王爺?這甯王爺暗藏的勢力到底有多少?這令秦祭頭疼,非常頭疼。
甯王府。
甯王爺躺在太師椅上,一臉疲憊,仿佛在一夜之間就老了。他突然發現,他竟有些累了,那種深入到骨子里的疲憊。良久,卿魏小心地走了進來,恭敬道,「王爺。」一臉沉重。
甯王爺睜開眼,啞聲道,「有事麼?」
卿魏垂下眼瞼,安慰道,「請王爺……保重身體要緊。」
甯王爺仰起頭,嘆了口氣。他突然望著卿魏,淡淡道,「大勢已去。」
卿魏一驚,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嘶啞道,「王爺……」
甯王爺搖了搖手,平靜道,「不必多言。」
卿魏低下頭,突然道,「王爺……要不要通知少爺回來商議對策?」
甯王爺一怔,淡淡道,「不必。若他回來,定遭牽連。」卿魏嘆了口氣,他明白他的意思。
鳳儀樓。
我坐在椅子上莫名地不安。如今甯王爺出事,無傾又該何去何從?我突然仰起頭,陷入了沉思。對于秦祭與範政的所做所為我略有所知,關于賬簿一事,我實在無能為力。不禁暗自一嘆,這難道就是天意?直到許久之時,無傾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安道,「無傾……」
無傾望著我,看不出絲毫情緒。良久,他淡淡道,「這是遲早的。」他的淡然令我的喉頭一堵,心底泛起了一陣心疼。我明白他,明白他的擔憂。只是,無傾呵無傾,你這個傻瓜,你明明擔心,卻又拉不下面子,你這又何苦?我唏噓道,「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無傾垂下眼瞼,淡淡道,「回去又能如何?當初他既已選擇了權勢這條路,就該知曉結果。」他一臉漠然,那種淡漠令我感到心寒。是的,權勢,權勢,這就是名利爭斗。可為了它爭來斗去,到頭來,又能得到些什麼?我咬了咬唇,胸中一片郁悶,實在無話可說。無傾突然道,「茉兒,我們還能堅持下去麼?」
我一怔,他這是什麼話?我握緊他的手,小心道,「只要你不松開,我們就有機會。」一臉堅定之色。無傾淡淡地笑了,絕美。我痴痴地望著他,我明白,那抹笑容的背後帶著無可奈何的苦澀。若甯王爺出事,他果真會坐視不管麼?我小心地隱藏著心底的不安與恐懼。是的,我害怕,可我不敢想,也沒有勇氣去想。我只想著無論如何我都要護著他,用性命來保護他。無傾仿佛已察覺到了我的不安,安慰道,「傻瓜,我答應你……不會松開你。」我怔怔地望著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秦頌。當初秦頌也曾對我說過不會松開我,可他還是走了。我鼻子一酸,突然落淚了,無傾慌道,「茉兒,別哭……」
我望著他,一臉恐懼之色。我抓住他的手,語無倫次道,「無傾,你不要松開我,好麼。」
無傾擦了擦我臉上的淚痕,輕笑道,「我不會。」
我偏過頭,更多的淚流了出來,「你們都喜歡騙我……」我死死地抓住他,只覺得莫名地驚惶不安。無傾溫柔地將我擁入懷,輕聲道,「傻瓜。」我把頭埋入他的胸膛,泣聲道,「無傾,我好怕。無傾,若能抓住你,哪怕我只有一年的壽命我也都知足了,你不要丟開我,可好?我真的怕了……」我抬起頭,望著他,淚眼婆娑。是的,我怕,怕他也會像秦頌那樣,松開我的手,無可奈何地離去。
無傾撫模著我的頭,輕聲呢喃,「傻丫頭,我舍不得……更何況,像你這麼凶的女人,除了我誰還敢要?」我想笑,卻流出更多的淚。我想鎮定下來,卻越來越覺得不安。我開始慌亂了,莫名其妙地驚慌失措。我暗自咒罵自己,我今天到底是怎回事?我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秦府。
秦祭的難題很快就被一個人解決了。這個人是小君子帶來的,而他的到來令秦祭吃驚不小。那人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淡淡道,「你照這本小冊子去做。」秦祭疑惑地接過那本小冊子,隨意地翻了翻,微微一驚,那里面全記載著甯王府所有人的動向及職責。他驚疑道,「你為何要助我?」
來人垂下眼瞼,淡淡道,「不必多問。」頓了頓又道,「我只有一個請求。」
秦祭正色道,「請說。」
來人道,「放過花滿樓。」
秦祭一怔,有些模不著頭腦,訥訥道,「為何?」
來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淡淡道,「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秦祭盯著他,似乎覺得不可思議。良久,他點了點頭,「我記住了。」就在那人準備離去時,突然,一道清絕的聲音響起。「老五。」正是秦老爺。那人渾身一顫,他低著頭,看不清任何表情。秦老爺激動道,「卿魏,你果真是老五?」一臉驚異激動之色。不錯,來人正是卿魏。他抬起頭,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思緒,秦老爺感嘆道,「果真是你。」
卿魏不說話,面無表情。好半會兒,他訥訥道,「我要回去了。」
秦老爺本想說什麼,卻苦悶得說不出話來,只得點了點頭,唏噓道,「你小心些。」待卿魏離去後,秦老爺嘆道,「難為他了。」一臉蕭瑟。他突然望著遠處,仿佛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感嘆道,「想不到老五竟然是卿魏……」
秦祭沉思了陣,驚贊道,「好一招絕殺,恐怕甯王爺到死都想不明白卿魏竟然是老頭子的人罷。」
秦老爺苦笑道,「他在甯王爺身邊呆了如此之久,實在為難他了。」
秦祭點頭道,「花滿樓既是他的骨血,我定然會好生對待。」
現在,秦祭拿到那份名單後,便秘密展開了暗殺。只是,這卿魏到底又是怎回事?畢魯不是嘉樂帝安插在甯王爺身邊的眼線麼?怎又變成了卿魏?這是卿魏設的局。換句話來說,畢魯是替死鬼。只怕他到死都想不明白,他竟死在了卿魏的手里。這也就罷了,而更要命的是,還被扣了一頂背叛的帽子,畏罪自殺?
夜,寂靜。
一間狹小的屋子,燭火在黑暗中虛弱地跳動著,仿若在掙扎,在自責。一個人疲倦地躺在椅子上,怔怔地望著燭火,沒有絲毫生氣。他閉上眼,落淚了,已是淚流滿面。他質問自己,卿魏,你該死,你卑鄙無恥。他睜開眼來,痛苦地捂住臉孔,身子蜷縮成一團,竟似顫抖。良久,他從椅子上滑落,一臉痛苦之色。他恨,恨自己,而內心的掙扎令更他難受得似要窒息。他突然想起了畢魯,想起他們曾說過的話語。他又想起了甯王爺,想起甯王爺的照顧。可他呢?他們把他當成知己,可他又是如何對待他們的?
這夜,卿魏徹夜無眠,內心的苦楚與掙扎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第二日,清晨。一縷陽光緩緩地從窗戶照射進來,椅子上的人兒懶懶地睜開眼,他望著那縷溫暖的陽光,笑了,連眼淚都笑了出來。可轉瞬,他突然怔住,因為他耳際的發絲竟在一夜之間變成了銀白。良久,他仰起頭,閉上眼,輕聲呢喃,「王爺,卿魏讓你失望了……」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孔呵?它充斥著難言的苦楚與掙扎和內心絕望的煎熬。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幾年前。那時,他才二十歲,在嘉樂帝的設計下成功地接近了甯王爺。而今,這二十多年雖已經過去了,但他仍然謹記著他的使命和對嘉樂帝許下的承諾。可他為何猶豫了?在鳩殺畢魯時,他永遠都忘不掉那雙痛惜的眼楮。那是怎樣的眼神呵?
直到許久之時,卿魏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一壺酒,苦笑道,「不忠不義,我卿魏,死有余辜。」他突然大笑,聲音蒼涼淒厲,仿若帶著莫名的悲哀和無奈。是的,是無奈,無可奈何的抉擇。可他最終還是做了,最終還是完成了嘉樂帝的使命。可他卿魏,後人又該如何評論?忠?義?可他的無可奈何,又有多少人能明白?他的抉擇,又有多少人會痛心?而花滿樓,他的親生兒子,他又會理解他麼?會明白他的親生父親的痛苦麼?
才幾日的時間,甯王府所有的爪牙竟被一掃而光,只剩下鐵騎十八衛和陸銀川、暗叉、花滿樓及一些侍衛。甯王爺總算徹底地明白了,這一切,竟是卿魏的作為,因為那些名單被流露出去了。而可笑的是,他怎麼都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秦祭在大規模殲滅了甯王府的爪牙後,皇帝便趁機下旨,捉拿甯王爺。這將是一場血戰,一場挽歌,甯王爺最後的掙扎,最後的挽歌。
甯王府,八角亭下。
甯王爺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他老了,面容枯敗憔悴,仿佛再也經受不起任何風霜雨露。良久,他抬起頭,怔怔地遙望著遠處,突然陷入了沉思。他記得,在很久以前,他與他的部署們在沙場上馳騁時的得意與狂妄;他記得,在很久以前,當他第一眼看到傾城時,便被震懾,為了她失魂落魄;他還記得,他不顧一切奪取明雅夫人時的堅決。可是,他怎麼就記不起……無傾小時侯的笑容?
無傾?甯無傾,他的孩兒呵。他從未見到他笑過,是的,從來未曾見過。他的一生中,為權勢爭斗,可現在突然停了下來,才發現,他不負任何人,唯獨虧欠他,他唯一的兒子。無傾,他虧欠他太多,太多……
一陣清風掃來,風是溫柔的,溫柔地令人落淚。甯王爺垂下眼瞼,落淚了。其實,他想對無傾說……可說什麼呢?他又能說什麼呢?
良久,一人來報,甯王府已被包圍……
良久,一個人緩緩地向甯王爺走來。他是卿魏,是的,背叛者。甯王爺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望著他,淡淡道,「你為何還要回來?」卿魏恭敬地跪下,低著頭,平靜道,「卿魏是王爺的奴僕。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亦是。」
甯王爺盯著他,面色平靜,看不到任何思緒。直到許久之時,他平靜道,「我可曾虧待過你?」卿魏搖頭。甯王爺又道,「你恨我?」卿魏還是搖頭。甯王爺垂下眼瞼,「我待你如心月復知己,難道是假的?」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暴戾,充斥著難堪的悲嘆與失望。他憤怒了,宛如一頭發怒的獅子。他想撕碎他,卻又下不了手,那種無可奈何令他憤怒,痛心疾首。
卿魏抬起頭,苦澀道,「王爺之心,卿魏豈有不懂之理。」聲音輕顫,帶著誠摯的坦然和無奈的抉擇。甯王爺閉上眼。良久,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向卿魏走去。每走一步,他就搖晃兩下,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他指著卿魏,悲愴道,「你既明白,又怎能背叛我?你既明白,又怎下得了手鳩殺畢魯?你既明白,又為何……」
「那死老頭給了你什麼好處,要你如此死心塌地替他賣命?難道我對不住你麼?有愧于你麼?難道我這二十幾年來的肝膽相照就令你如此輕賤?這二十幾年來的掏心挖肺就令你如此冷漠?這二十幾來的知己之交都是假的麼?」他越說越激動,突然一把揪住卿魏的衣領,瞪著他,悲憤道,「卿魏,你該死。我如此傾心相待,你就是這般報答我的麼?」
「卿魏,你讓我失望了,徹底失望了……」他偏過頭,聲音顫抖如落葉,滿腔的悲憤令他幾乎失去理智,遭受如此的背叛更令他苦不堪言。他甯王爺雖心狠手辣,但宣寅的江山又是如何打拼下來的?就因為他的重情重義,故他的隨從親信才願意誓死跟隨他。而卿魏,無疑在他的心口上狠狠地捅了一刀,致命的一刀。他揪住卿魏,拳打腳踢,他痛心,是的,痛心。卿魏,他捅下的這一刀,比當初傾城插在他心口上的那把刀還要狠,還要毒辣。卿魏不出聲,咬牙忍住,甯王爺泄憤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直到許久之時,甯王爺挫敗地松開手,老淚縱橫道,「你走,你走罷,滾……」他扭過頭,躬著身子,用袖子遮住臉孔,不想讓人看到他的傷痛……小心地抹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甯王爺,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還是落淚了。
卿魏低下頭,亦是淚流滿面。他嘶啞道,「王爺,卿魏對不住你。」
甯王爺渾身一顫。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突然冷笑,漸漸地,放聲大笑,聲音淒曠悲憐,連眼淚都笑了出來。他為何發笑?他笑,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可憐可憎;他笑,嘲笑自己的愚蠢。他傾心相待,卻換來一把帶毒的利刃;他
笑,笑自己的傻,卿魏如此背叛他,可他卻不怨他。因為他明白,明白卿魏的苦,明白他的無可奈何;他笑,笑自己的卑微。他與嘉樂帝爭斗一輩子,最終卻栽在了一個死人的手里。可笑呵,可笑。良久,他轉過身,盯著卿魏,眼中布滿著可怕的血絲。他指著卿魏,深冷道,「對不住?好,你說,你說你哪里對不住我了。」
卿魏泣聲道,「我出賣主子,不忠;我鳩殺知己,不義;我隱瞞身份,不誠;我栽贓嫁禍深交,不潔。我卿魏如此卑劣,不值得王爺傾心相待。可王爺,卿魏雖是小人,但卿魏發誓,王爺之心,卿魏明白。卿魏對王爺與畢魯之間的感情絕無半點虛假。此生,能與王爺和畢魯成為深交知己,卿魏何其榮幸,死而無憾。」他的聲音決裂,帶著坦然的赤誠。他突然望著甯王爺,眼神灼熱,激動道,「卿魏雖是先皇的人。但卿魏一日既為王爺的奴僕,終生願意服侍王爺。生,如此。死,亦願如此。」他望著甯王爺,目中充滿著期望。他明白,他沒有任何資格乞求甯王爺的原諒,但他想告訴他,他卿魏雖身不由己,可他對他卻赤誠一片。
甯王爺轉過身,惋惜地閉上眼,默默地掉淚。他明白,明白卿魏的難處。因為他了解他,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卿魏默默地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微笑。他為何要笑?因為他發現甯王爺背在身後的手指在微微地顫抖。他釋然了,因為甯王爺心底是明白他的,只是他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