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
小如在無傾的房里,神色有些慌張,因為她在找東西。良久,她突然听到了輕微的腳步聲,立刻鎮定下來。無傾走到門口,微微蹙眉,小如機靈道,「公子要歇息了麼?」
無傾淡淡道,「你下去罷。」小如恭敬地退下了。待她退下後,無傾慢條斯理地關上房門。他突然輕微地咳嗽,越來越厲害。他趕緊坐到桌旁,倒了杯水,還沒來得急喝……手上一絲殷紅的血跡。他怔怔地望著那絲血跡,眸中渲染的悲愴,那種徹骨的寒冷。良久,他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來,卻沒打算吃下去。他望著那粒藥丸發呆,一臉譏削嘲弄之色。這藥是甯王爺給他的酬勞,每個月他都會吃一次,若不吃,必死無疑。
無傾垂下眼瞼,輕微地咳嗽。他並非按時吃藥,而是拖延。能推遲一天吃,就盡量推遲,直到身體再也承受不了那種徹骨的疼痛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服藥。他不甘,不甘心被甯王爺操縱。他渴望自由,卻不得不被禁錮,他想離開,遠離世俗,卻不得不苦苦掙扎。他突然閉上眼,無助地握緊了拳頭,那張絕美的臉上露出孱弱的苦楚掙扎。良久,他的身子突然痛苦地萎縮,他捂住胸口,咬緊牙關。他的唇已被咬破,額上冷汗淋灕,但他仍然固執地死撐。一陣難言的痛楚吞噬了他最後的知覺,他痛暈了過去,可他還是沒有吃那粒藥丸。只要能拖延,哪怕一個時辰,他也要忍下去。因為他是這樣想的,如果每個月能拖延一天,那兩個月就能拖延兩天,周而復始。
這時,門突然開了,小如默默地走了進來。她溫柔地替無傾擦去額上的冷汗,怔怔地望著他蒼白痛苦的容顏,一陣難言的疼惜在她的心底啃噬。她握住他冰冷的手,無奈地嘆息。她愛上他了。是的,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她是體會他的,也許在別人面前,無傾美麗卻邪惡。但她明白,他的本性不是這樣的,她也知道,他是甯王爺的人,並非瞎子。她更知道,他的內心是一個孤獨而脆弱的世界。良久,小如不動聲色地取出無傾手中的藥丸,聞了聞,微微皺眉。她用指甲的邊緣小心地刮了些粉末下來。心道,或許墨先生能解釋其中的道理罷。更或許,墨先生能解救他。
鳳儀樓。
昨日派人盯梢並未得出結果,不過小如的匯報倒令我吃驚不小。她正色道,「夫人,丫頭已得知無傾公子的真實身份,他是甯王爺的人。」我微微一驚,小如又道,「不過奇怪的是,甯王爺每月都會給無傾公子送藥。」
我皺了皺眉,不解道,「什麼藥?」
小如嚴肅道,「慢性毒藥。」頓了頓又道,「我已把藥交給墨先生處理了。」
我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那他近日可有異常?」小如搖頭。我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發現她的眼底似隱藏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憐惜之意似的。我淡淡道,「你下去罷,繼續監視。」待小如離去後,我仰起頭,實在困惑不已。他既是甯王爺的人,可為何甯王爺還要施藥?莫非是控制他?更或許,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恩怨糾葛?我眯起眼來,突然心生一計,倘若我能解無傾的毒,然後乘機收攏他,豈不妙哉?
到了傍晚時,莫路把我要的東西弄來了。是關于墨宮組織動向的。這幾日,墨宮的一批人已悄悄地進入了卿州城,而他們的秘密交接點是水顏坊。我微微蹙眉,如此一來,那玉夫人豈不也都牽連了進去?不禁暗自一嘆,看來卿州城即將爆發一場動亂了罷。
這日,我與四兒去了趟水顏坊,玉玲瓏見我來了甚是欣慰得很。我與她在里屋閑聊,談天說地,好不得意。良久,突見一人走了進來。玉玲瓏站起身來,笑道,「公子來了麼。」
男子淡淡地點了點頭,「二公子可曾來過?」聲音溫潤淡然。
玉玲瓏搖頭道,「還沒來,若不然……公子再等等?」
男子笑了笑,溫文道,「那我去後閣等他罷。」說著準備往後閣走去。
「秦頌?」那一瞬,我望著他,眸子里浮現出淡淡的濕氣。那男子正是小君子,他回過頭,怔怔地看著我,不知所措。我望著他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容顏,恍惚,顫抖。他回來了麼?秦頌,你回來了麼?我走上前,輕聲道,「秦頌?是你麼?」
小君子微微蹙眉,暗自苦笑,訥訥道,「在下不是秦頌,夫人怕是認錯人了。」聲音依然如秦頌般溫文淡然,神態依舊平靜。我搖頭,迷惘地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去撫模他的臉。他的神情,他說話的樣子,他皺眉的樣子……那樣熟悉,依舊令人眷戀。
小君子呆了呆,任由我撫模他的臉。因為我眼中的傷痛令他震懾。那雙迷惘的眸子里渲染著說不清的苦楚與悲愴,仿若這世間的一切撕心肺裂都在眼中聚集似的。那模樣,令人莫名地憐惜心疼。小君子無聲地嘆息,突然抓住我的手,柔聲道,「夫人,你認錯人了。」
我突然低下頭,蹲去,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了。我的肩膀顫抖,眼淚從指縫里流了出來。我知道,我清楚,我清楚他不是秦頌,他不是秦頌。秦頌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他已經不在了。玉玲瓏見我失態,趕緊來安慰我,輕聲道,「茉丫頭,都過去了。」一旁的小君子莫名其妙。他呆立在那里,說不出話來。玉玲瓏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去後閣。待小君子離去後,玉玲瓏把我擁進懷里,溫言軟語勸慰,「傻丫頭,別哭,都已經過去了。」
我抬起頭,淚流滿面,「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可我一直都不這麼認為。我以為他還活著,還活在我的心里。可我突然發現,他真的不在了,不在了。他已經離開我了,離開我很久了……」
玉玲瓏拭去我的眼淚,苦澀道,「傻丫頭,別再騙自己了。」
我像受傷的孩子似的抱著她,只想找到依賴。我從未像今天這樣脆弱過。一直以來,秦頌的死都被我刻意地忽略了。我欺騙自己,他只是暫時離開而已,他還活著,還在我的心底活著。但今天,當我看到他時,那個與秦頌神似的男子。我突然發覺我多麼可笑。秦頌已經死了,他已經不在了,已經離開我了,永遠地離開我了。不管我往後會愛上多少人,可我終究還是無法忘記他。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子,佔據了我的一切。他所給我的默默守護是無法言語的。他給我找回了我卑微的自信,給我找回了我的尊嚴,給我找回了我愛人的勇氣,卻也是讓我痛心刻骨的人。我怎能輕易忘卻?直到許久之時,我漸漸冷靜下來,胡亂地抹了把臉,歉疚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玉玲瓏捧起我的臉,柔聲道,「茉丫頭,都已經過去了,振作起來罷,你以後路還很長。」她的眼中散發著屬于女性特有的堅毅的光芒,那種光芒令我感受到了溫暖。我抓住她的手,笑了。「謝謝,真的謝謝你,玉姐姐。」我的內心一片溫暖,我並未發覺,我的舉動全都落入了秦祭的眼里。他靜靜地望著我,唇角掀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待我一掃剛才的狼狽後,我突然見到了秦祭。他不動聲色地打量我,露出一抹饒有趣味。我皺眉道,「既然玉姐姐有貴客到來,那我先回去了罷。」我一走到門口,秦祭突然一把抓住我,把我攬進懷里,淡淡道,「想逃?」
玉玲瓏俏俏地退下了。我瞪著秦祭,剛才的脆弱消失得一干二淨,瞬間便轉換成了挑釁。我倔強道,「逃?我為何要逃?」一臉冷漠。
秦祭眯起眼來,暗自一嘆。他的眸中突然滑過了一抹疼惜,「你瘦了。」我怔住,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突然緊緊地將我禁錮在懷中,深深地吸取我身上熟悉的氣息,似想補償他這段時日所忍受的相思眷戀。我不敢掙扎,因為我怕他,這人的性子我都一清二楚。直到他抱夠了時,才不舍地松開我,懶懶道,「你來這兒做什麼?」一臉高深莫測。
我暗自一驚,不動聲色道,「小女子沒有必要回答二公子。」一臉冷漠。
秦祭眯起眼來,對于我的冷漠很是厭惡。他突然用力捏緊我的手腕,沉聲道,「恐怕沒這般簡單。」
我挑了挑眉,一臉譏削嘲弄之色,鄙夷道,「關你什麼事?」秦祭一怔,我的不屑刺傷了他。他一臉陰鷙道,「果真如此麼?」
我的心口莫名一緊,暗自告誡自己。夏茉兒,你與他已無任何瓜葛,別再陷進去了。我定了定神兒,不動聲色地月兌離他的鉗制,嫣然道,「若二公子沒有其他事,那小女子先行告辭了。」說著走為上策。我的速度夠快,但秦祭的速度更快,他突然把我壓制在門上,狠狠地吻住了我。我掙扎,毫不留情地咬他。一絲腥甜在我們的口中渲染開來,他痛哼一聲,惱怒地盯著我。我冷笑道,「宣寅祭,你除了對我用強外,你還會做什麼?」一臉冷酷的鄙夷。
秦祭突然笑了。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唇邊的血跡,突然捏住我的下巴,自信道,「我還能征服你。」他的眸中閃爍著狂妄自大和那種得意的志在必得。我暗自握緊了拳頭,恨透了他臉上的那抹自信。我突然挑眉道,「是這樣麼?那小女子可期待得很。」一臉強悍的堅韌倔強。
秦祭嫣然一笑,突然吊兒郎當道,「果然對我的胃口。」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陰邪道,「鹿死誰手還說不定。」說完就走了。秦祭望著我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他突然雙手抱胸,斜靠在門背上,唇角掀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抹笑意蠱惑人心,竟帶著說不出的邪氣。他輕聲呢喃道,「傻丫頭,你會回頭的,你必須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