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天藍,無風,晴。這無疑是一個好天氣。震耳欲聾的炮竹聲令整個卿州城都沸騰起來。街道上,一家小茶館里,兩人正悠閑地飲茶。突听一陣炮竹聲,驚道,「是哪家在辦喜事麼?」另一人道,「沒听到消息呀。」
突見外面有人奔跑,起身,好奇地抓住他,問道,「小哥兒,這是去哪兒?」
那人興匆匆道,「呀,你還不知道麼,這大南街今兒開業哩。據說幾十家店鋪同時開業。」說著便跑了。跑哪兒去了?當然是看熱鬧。
茶館里那兩人也坐不住了,也跟著跑了出去。茶館的老板也追了出去,做甚?難道也是去看熱鬧?非也。「兩個兔崽子,還沒給茶錢呢……」
遠處傳來倉促的聲音,「明兒補上……」
大南街人山人海,被圍得水泄不通。我不喜熱鬧,故並未去插一腳,而是靜靜地站在鳳儀樓最頂上的小閣樓里觀望。旁邊的四兒恐怕早已按捺不住了。她還小,孩子心性較重。我淡淡道,「四兒?」
四兒回過神,恭敬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笑道,「若你想去看就去罷,自己小心些。」四兒一臉雀躍,興高采烈地跑了。我扭過頭,望著她活潑的背影,暗自苦笑。
良久,我突然走到窗邊,雙手抱胸,若有所思地盯著外面的那片喧囂。我垂下眼瞼,神色黯然,內心一陣彷徨。那個世界不屬于我。我突然發覺我似乎把自己隔離起來了,只要我一閑下來,就會恐慌,莫名地掉淚。秦頌,我又想他了,想起他的一切。他的溫柔,他的言語,他看我時的眼神。那種寵溺而痴狂的眷戀令我的心底一陣絞痛。
我緩緩地閉上眼,靠在窗前,只覺得天地間突然一片寧靜。靜得讓我仿佛听到了一聲嘆息,那種譏削的嘆息。我立刻警覺起來。外面的炮竹聲震耳欲聾,可為何我卻能清晰地听到那聲嘆息?難道這屋里有人?
我不動聲色地仔細搜索,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突然,我的視線突然往窗下掃去,就那麼一瞬,就定格在一個白衣人的背影上。他在人群中穿梭,卻並不覺得擁擠,就像如魚得水那樣,反而自在得很。我的視線緊緊地鎖住那人頭上的發飾。那是一根木杈,遍地都有的木杈。但憑我的直覺,剛才定然是他在嘆息,可他為何要嘆息?
經過聯手開業的折騰,這大南街果然火了起來。我把楊姜找來,慎重吩咐道,「你叫魏老大的人把眼楮擦亮些,多長幾個心眼。」
楊姜點頭稱是,他明白我做事謹慎,突然道,「這大南街恐怕還得請個人來監管才是。」
我淡淡道,「你可有適合的人選?」
楊姜搖了搖頭,苦笑道,「這恐怕還得找個八面玲瓏的人兒才行。」
我垂下眼瞼,「再等等罷,多留意身邊的能人。」待他退下後,我若有所思。據我所知,這段時日第一樓的很多老顧客都跑到鳳儀樓來了。他們不著急麼?又或許是在等待機會?我突然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指,嘴角緩緩地掀起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我在等,等第一樓的出招。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假若第一樓是蟬,那我就是螳螂,可黃雀呢?誰是黃雀?秦祭?又或許是甯王爺?更或許,兩只貪婪的大黃雀?
稍待些時日,我便開始著手食材上的事。只要一想到每進一次貨就會被喬五抽三成我就心疼得很,我總不能一直任人宰割。後經打听,才知道這第一樓與喬五有些親戚關系。如此一來,倘若第一樓要針對我,那直接在食材上做手腳,豈不容易得很?我不能坐以待斃,得主動才行。只有自己親自進貨,才能以防萬一。可要如何才能踢開喬五?
這日,我在鳳儀樓的小閣樓里歇息,突听到樓下一片哄鬧。我半斜著身子,懶懶道,「四兒,下面怎回事?」
四兒走到窗前,往下看了兩眼,一臉嚴肅道,「回夫人,下面有個人兒。」我白了她一眼,難道剛才的聲音不是人發出來的?我慵懶地起身,緩慢地向窗台邊走去。
鳳儀樓的大門邊,立著一個人兒。他身著雪白的衣衫,身軀修長挺拔。那一頭如瀑布般閃亮的青絲在陽光下閃爍,竟顯得異常妖嬈。他的右手抱著一把古琴,左手握著一根木刻的拐杖。那張臉,竟令人震懾。美,美得令人心碎。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神色淡然,眉宇間渲染著一種與世隔離的孤獨。他漠然地望著前方,不帶絲毫情緒。那張姣美的容顏精致無暇,仿若陶瓷般,細膩而完美,接近朦朧地不真實。那雙深幽漆黑的眸子里彌漫著淡淡的縹緲,仿若一縷青煙般,隨時都會散去。他是冷傲的,仿若天底下沒有人能入他的眼。眾人一陣驚嘆,都興奮不已。
我細細地打量起這個人兒。他的容貌並未讓我上心,但他的眸子卻令我迷惑了。那雙漆黑的眸子里似帶著莫名的孤獨。仿若這塵世間就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一個人活著。我困惑地眯起眼,為何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為何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楊姜走到白衣人面前,拱手道,「不知這位公子……」
白衣男子打斷他的話,淡淡道,「鳳儀樓還缺琴師麼?」聲音輕柔,仿若春風。
楊姜微微蹙眉,對這白衣人的傲慢頗為不滿,正待他開口時,樓閣上的我突然懶懶道,「你能打動在場的所有人麼?」聲音細弱,卻能讓所有人听到。
鳳儀樓里的食客早已圍了出來。樓下的人們都不禁抬起頭望著我,眼神中充滿著期待。只有那白衣男子依舊紋絲不動,既沒抬頭也沒說話。良久,他淡淡道,「只要能打動茉老板就足矣。」
我一怔,胸口莫名一緊,平靜道,「那小女子洗耳恭听。」
眾人又把視線調整到白衣男子身上。只見他小心地把拐杖放到一邊,輕輕地盤腿坐下。溫柔地把古琴放在膝上,輕柔地調試琴音,一臉從容安定。眾人不禁屏住呼吸,都瞪大眼楮。
靜,連空氣似乎都已停止了流動,變得異常燥熱。一陣微風吹來,將白衣男子的發絲掀起。他突然笑了,仿若冰天雪地里的一抹幽蓮般,緩緩地綻放,渲染著莫名勾魂的魅惑。
那一刻,世人竟迷醉了。迷醉在他暢然瀟灑的笑容里,融化。他緩緩地閉上眼,修長的手指微微顫動。良久,‘錚’地一聲,第一抹琴聲在天地間綻放。突然間,幽雅的聲音令所有人震撼。他輕聲吟唱……
惜憐佳人,天下無雙;嘆紅顏悲切,獨守空明
一池幽水春散盡,但留寸心,心亦碎
此愛絕情淚,馥郁相比憐;惆悵,愁腸,兩相望
身憔悴,心破碎,淚眼婆娑情難醉
消散,消散,相忘,相忘,莫舍忘
憂之、愁之、盼之、泣之、斷腸之
身已憔悴心已碎
碎之、破之、不復之;情已碎,人未醉
但盼夢醒時,猶能瞧得伊人醉;只待枕邊淚痕,已干,已陶醉
惆悵,愁腸,原來只是
夢一場……
他的聲音哀怨而低沉,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所有的傷心事。琴聲已斷,但那余音卻讓人久久無法平靜釋懷。似乎在默默地緬懷,在憂愁,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輕愁。那一聲‘身已憔悴心已碎’唱得人的骨頭都軟了。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在偷偷地抹眼淚,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們的心也有悲傷的時候。
我靜靜地站在那里,滿面蒼涼。那歌詞,每一個字都狠狠地撞擊在我的心坎上。我的眸子里閃動著淚水和淡淡的哀傷。惆悵,愁腸,原來只是,夢一場。一切,不過只是場清夢罷了。我閉上眼,告訴自己,夏茉兒,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可秦頌,不要讓我忘記你,可好?
我睜開眼,突然對上了一雙清郁的眸子。白衣男子抬起頭,淡淡地望著我。他的眸子如水般透徹,仿若未曾沾染過紅塵瑣事。那雙黑眸竟讓我顫抖,莫名心酸。我望著他,你是誰?你是誰?你為何要唱這樣的歌?為何要觸動我的傷心事?為何你的眼底有著我看不到的熟悉?仿佛在很久時就已經認識了……
良久,白衣男子淡淡道,「茉老板可認為我有資格勝任鳳儀樓的琴師麼?」聲音依舊淡然縹緲。
我收回思緒,平靜道,「明兒你來罷。」
白衣男子突然笑了。那張絕美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懶懶的笑意,竟似藏匿著高深莫測。他緩緩地起身,隨手撿起地上的拐杖,優雅地抱著琴,轉身走了。他剛走兩步,我突然淡淡道,「不知公子貴姓?」
白衣男子頓住,清聲道,「無傾。」說著便走了。眾人都情不自禁地讓出一條道兒來,剛看他拿著拐杖雖懷疑,但現在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人竟然是睜眼瞎。
我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禁暗自一嘆,無傾呵,你雖有傾國傾城的容顏,但卻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曾擁有過,是這樣麼?若不然,為何你走在人群中,背影竟是如此的孤獨寂寞?我淡淡地笑了,喃喃道,「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兒呵。也許,是上天故意懲罰你,把你丟棄在這紅塵濁世,讓你飽受世俗的欺凌罷了。」一臉看透紅塵的坦然恬靜。
(注︰此曲名《情難忘》十三兒自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