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意齋的門口夏茉兒見到了秦祭的貼身侍衛聶小刀,忍不住細細打量起來。一身淡然干淨的潔白衣衫,發絲被優雅地綰起,皮膚白皙細致,眉清目秀的,是個典型的書生模樣。
聶小刀道︰「少夫人請上馬。」
她借他的手爬上馬背,好奇問︰「你跟秦祭多久了?」看他文文弱弱的,她怎麼都不信他會武。
聶小刀回道︰「七年。」
秦祭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故意道︰「大嫂可要坐穩了。」
夏茉兒皺眉,他話中有話,待他上馬後,小聲警告道︰「你可別亂來。」
秦祭似笑非笑,惡意湊到她耳邊問︰「什麼叫亂來?」聲音曖昧之極,她一驚,差點從馬背上栽了下去。他滿意地笑了,兩匹馬兒飛奔而去。
出了龍門鎮,在關口的斜坡處三人竟遭到了伏擊。兩人共騎的馬兒走在前面,由于太急,中了陷阱馬兒栽倒在地。
秦祭護著夏茉兒滾了下去,一陣天翻地覆的眩暈向她襲來,頭撞到在石頭上,很痛,但要命的是她還沒暈。
十幾個蒙面大漢從天而降,聶小刀獨身闖入與他們廝纏。她混混僵僵地爬了起來,秦祭擔憂道︰「大嫂?」
她搖了搖昏沉的頭,眼花道︰「無礙。」又偏過頭看聶小刀,萬萬沒料到他的身手如此了得。那身雪白靈活地穿梭在眾人中,游刃有余。她暗暗吃驚,人不可貌相,才短短的幾十招,十五個大漢便只剩下了兩個。
二人倉惶逃走,秦祭冷聲道︰「追!」
聶小刀縱身一躍,敏捷地追了上去。現在這里就只剩下了她和秦祭兩人,還有十三具尸體。秦祭從死者身上搜出了一張令牌,臉色陰郁得駭人。
夏茉兒對令牌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他的表情,這些人會是誰?又好奇地看了看尸體,並不覺得可怕。
他們的死狀並不慘烈,但都有一個相同之處,那就是脖子上都有一條細細的線。那條線就如同聶小刀的人一樣,斯文秀氣,又輕又細。她不自在伸手模了模脖子,指尖有些冰涼。
秦祭道︰「現在你還懷疑小刀麼?」
夏茉兒搖頭,再搖頭,眼里難掩驚恐。秦祭笑了,臉龐上緩緩地浮現出一抹溫柔的歹毒,居然道︰「殺人是一種優雅的藝術,真正的境界是干淨利落不見血,小刀無疑就達到了這種境界。」他的聲音溫柔,像情人的手忽然勒住你的脖子般溫柔得可怕。
夏茉兒渾身都爬滿了雞皮疙瘩,不禁為他的這種想法感到可恥,寒聲道︰「好一個殺人的藝術,人的生命豈是這般草菅?」
「那大嫂剛才為何不阻止?為何不救他們?」
他的質問聲如同針尖般刺入她的心髒,面對他的逼問她訥訥無言,他繼續道︰「這個世界本就如此,若要活下去,就得不擇手段自保,哪怕用他人的血來洗淨自己的罪孽。」
夏茉兒張了張嘴,想反駁他,卻說不出話來。他有錯嗎?他不過是自保而已,那錯的是誰?陷阱?還是人性中的善良?仁義?
見她茫然失措的模樣他心有不忍,柔聲道︰「我們走吧。」他本想去牽她,卻被她推開了。
天地間一片靜默,只剩下了冷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和血的腥甜氣息。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瞥了一眼腳下的尸體,鎮定道︰「我們還走原路?」
「走小路。」
夏茉兒沉默,跟著他往小路去了,之後兩人一直無話。直到傍晚時,聶小刀還沒有回來,她疑惑問︰「聶小刀呢?」
「他走的是大路。」
「為何要分開?」
「因為大路有埋伏。」
夏茉兒一驚,「那你還讓他去?」轉念一想,頓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讓聶小刀去拖住他們,二人則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當下不禁佩服起他的智慧了,但顯然她的佩服還太早了,因為他們被人出賣了。
天黑時兩人在荒郊的一家簡陋客棧落腳。她本想要兩間房,但秦祭卻只要了一間,說小心為妙。她只得苦笑,雖犯嘀咕,卻也無可奈何。好在是房間雖簡陋,卻還干淨,秦祭道︰「你先睡吧,我守著。」
「你不累?」
秦祭搖頭,自顧往門邊走去,她恐懼道︰「你可莫要走遠了。」秦祭點頭,她這才放下心來,許是太過疲乏,很快就睡熟了。
燭火不安地跳動著,渲染著莫名的曖昧。秦祭獨自望著窗外的冷清,背影在燭火下傲然挺立,卻隱隱籠罩著孤僻淡漠。
不多時,他听到聲響敏感地扭過頭,愣住。她像蛤蟆似的趴在床上,被子落到了地上,一條腿搭了下來。
秦祭皺眉,這人睡覺的姿勢也太難看了些。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撿起被子,給她蓋上,她翻身蜷縮成一團,青絲擋住了大半邊臉,睡得極其香甜。
他本欲離去,卻忍不住細細端詳起來,睡顏恬淡安寧,少了清醒時的潑皮刁鑽,多了幾分孩子氣。仿佛著了魔,他悄悄靠近她,指尖小心翼翼地撥開她臉上的發絲。遲疑了許久,才偷偷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很輕,很淡,仿若驚鴻一瞥的羽毛般溫柔地從指尖上劃過了一道痕跡……
差不多到寅時,夏茉兒被外面的腳步聲驚醒了,秦祭沉聲道︰「你從後窗溜出去,逃得越遠越好。」
「那你呢?」
「他們要找的人是你。」
夏茉兒暗自心驚,當機立斷從後窗逃了。隨後幾人沖了進來,帶頭的大漢叫囂道︰「小子,把那女人交出來!」
秦祭不出聲,自顧坐到桌旁倒了杯冷茶來飲,眾人見他從容不迫,似乎震懾于他那抹鎮靜的氣勢。好半天後,他才淡淡道︰「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你倒是聰明人。」
秦祭盯著他,眼神鋒銳道︰「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黑衣人冷聲道︰「憑你的一面之詞?」
秦祭笑了,又露出那種特有的清冷,「憑這個。」
一柄軟劍,一柄輕薄如紙翼的劍,那劍尖竟似紅色,吐露著嗜血的妖紅。幾名大漢迅速沖殺了上去,他破門而出,二三十人一起圍攻他,怎奈他的身法詭異,難以近身。
將近打斗了好半天,黑衣人才察覺到了異常,打手勢示意幾人往竹林去搜。很快林中就傳出一道驚呼聲︰「那女人在這邊!」
秦祭大驚,當機立斷殺出重圍。另一邊的夏茉兒則被幾個大漢包圍了,或許不應該算包圍,因為她的身後是一片斷崖,下面的水流得湍急。那幾個大漢也許只想活捉,並沒有逼近的意思,雙方就這樣僵持。
陣陣冷風吹來,竹林嘩嘩作響。
夏茉兒屏住呼吸,不由得暗自焦躁,偷偷地瞥了一眼身後,她有跳下去的膽量,但要命的是她是旱鴨子。也在這時,打斗聲漸漸近了,瞥見她站在斷崖邊上,秦祭失措驚呼︰「茉兒!」
「小心身後!」
夏茉兒一激動,腳底打了個閃兒,她的動作令秦祭分心,手臂上挨了一刀。他悶哼一聲,身形飛撲而上,踩著一人的肩膀借著外力一躍而起,向她沖撞了過來。巨大的沖擊力令她站不穩腳,兩人滾下了斷崖。
那一刻,她把頭埋入他的胸膛,竟覺得異常心安,只要有他在她就是安全的,他能保護她,能保護她。
水,流得湍急。
夏茉兒在水中狼狽掙扎,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似要窒息般麻木。秦祭緊緊地抱住她,提示她勿要松手。她順從地抓住他,但手上根本就沒有一絲力氣,只覺得麻木了,渾身都輕了起來,輕飄飄的,似要飛到天上去了。
直到許久之時,秦祭才費力地把她拖上了岸。溺水的滋味並不好受,他連忙施救,讓她把肚里的水吐出來。
折騰了近茶盞功夫後,她才徹底緩過氣兒來,她還沒有死,還活著,但有時候活著並不是件好事,因為痛,渾身疼痛,像在荊刺叢林中走過一樣。
秦祭也有些吃不消,身上的衣裳都被石頭擦爛了,到處都是血痕。兩人像豬似的癱在地上,動都懶得動了。
夏茉兒掙扎地爬了過去,見他手臂上的衣袖破了,撕開一看,心口一緊,里面的肉往外翻,甚是丑陋駭人。她本想替他包扎,但渾身都是濕的,無奈地四處張望,天已露出了銀白的肚皮——天亮了,意味著危險也來了。
「你還好嗎?」秦祭沙啞問。
「別動,你受傷了。」
「不礙事。」
「你還是休息會兒吧,傷口要緊。」
秦祭苦笑道︰「我可不想再跳一次。」听他一說,她吃了一驚,他嘆了口氣,「若我沒猜錯的話,很快就有人追來了。」
二人連忙起身,繼續趕路。
接近正午時分,兩人才進了卿州城附近的一個小鎮。他們並沒有住客棧,而是在鎮里的小村落腳。把傷口處理妥當後,夏茉兒才問︰「我們的行程可有透露出去?」
「除了你我外,就只有小刀了。」
她當即懷疑聶小刀,似已察覺到了她的疑慮,秦祭眼神閃爍道︰「小刀不會出賣我,他身上有十處傷疤,這些傷痕都是為保護我而挨的。」
夏茉兒沒有吭聲,仔細斟酌他話中的可能性,沉吟了半晌才轉移話題問︰「我記得你好像在那幫人身上拿過一塊令牌,他們到底是何身份?」
「是甯王府的人。」
這話讓她暗暗心驚,愈發困惑起來,他又問︰「你果真不是莫家人?」
她連忙搖頭,不答反問︰「那莫宅究竟是誰燒的?」
秦祭閉嘴,不願再說話了。她陰陽怪氣地盯著他看,他定然知道其中的真相才是。當下不禁胡思亂想起來,莫宅被滅門與甯王府是否有關系?但甯王府為何要追殺她?難道他們也把她當成了莫家人,也是為了這鐲子?她又看向秦祭,怎知他裝傻,不由得暗自懊惱,罷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