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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溪城里的護國第一軍總司令部。
蔡鍔就著茶水將一小包隨軍醫生開的藥粉沖服了，皺眉凝神止住想要嘔吐的感覺，匆匆行到地圖桌邊看了一眼掀開蓋子放在三角板旁邊的懷表。這是1916年2月25日的凌晨4時52分。
經過一夜的準備，各部隊應該就位了？擔任主攻的何海清支隊應該已經在編排進攻隊列，而集中使用的所有23門火炮應該面向朝陽觀敵軍陣地昂起炮口了？
心中掛念著，蔡鍔卻不能像羅佩金那樣到前指去坐鎮指揮。因為，地圖桌上還有四份地圖沒有看呢！
第二梯團司令部作戰參謀保存的一份此前瀘納之戰地圖；獨立連副連長任士杰在病床上畫的一份獨立連作戰簡圖；董鴻銓呈上的那份地圖；還有一份則是責令第三支隊支隊長董鴻勛繪制的作戰地圖。四份地圖一對照，誰真誰假就會立即顯示出來。
蔡鍔拿著放大鏡的手微微顫抖著，四份地圖揭示出來的真相其實很簡單護**在瀘州納溪前一階段的作戰中，如果沒有那個小小的上尉連長石鏗，第三支隊也好，整個第二梯團加上護國川軍也罷，早就敗得一塌糊涂了！
江左河堤一戰，石鏗以兩個班的兵力和一挺機槍擊退李炳之的進攻，保障了第三支隊側翼的安全，使之得以集中力量攻克羅漢場。
半邊山之戰，石鏗帶著六個人和一挺機槍成功阻擊了乘勝追擊的川軍第一團，這個功勞往大處說可以大到天上去沒有石鏗的成功阻擊，納溪將落入敵手，如今的護**就得在納溪以南的某個地方與北洋軍戰斗！全國的護國討袁氣氛將因納溪的失守而陷入低潮！往小處說，幾個人的戰斗在成千上萬大軍對攻的護國戰場，幾乎可以略過不提。
觀音岩之戰，又是石鏗擊敗了北洋悍將王承斌，殲敵近一個連！從蔡鍔的角度來看，殲敵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戰和彌陀寺一戰給北洋軍第七師發出了警告，令張敬堯的部隊整整推遲兩天才到達戰場！兩天吶！要是張敬堯的部隊在何海清支隊之前抵達雙河場，護**面臨的必將是一場慘敗！
高屋基石塔山阻擊戰可謂經典之極。一個200來人的獨立連硬是阻擋敵軍一個旅達一天之久，還敢主動出擊攻擊敵軍輜重部隊！這種膽氣、見識和眼光，蔡鍔自問尚不具備。
雙河場朱家岩一戰毋庸多說，這是一場震動護國戰爭全局的戰役！這是護國第一軍迄今為止唯一一次成建制殲滅敵軍一個團的戰役！這是足以影響全國政治空氣的戰役！反過來說，如果何支隊、三支隊二營和石鏗沒有發起這場戰役或者戰斗失利，那北洋第七師就會攻佔雙河場，進而順永寧河而下進攻棉花坡、納溪，在棉花坡一線的川、滇護**將落入兩面受敵、補給斷絕的境地，失敗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個石鏗究竟是何許人也？如果說他的行動是偶然而為挽救了戰局的話，那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偶然就絕對說不過去了。如果他是真切地看清楚了戰局而故意為之的話，那一切就能說得通，那這個小小上尉連長他不做也罷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止是當上尉連長的料，而是……羅佩金不是說曹錕、吳佩孚許他個上校補充團長外加一萬大洋的安家費嗎？天佑護**！他還在護**的戰斗序列中與北洋軍戰斗！哼！上校？一萬大洋？假以時日，他必將成為中**界一顆璀璨無比的新星！
「石鏗！」看著地圖的蔡鍔念出這個名字，心中已經下定決心。他拍打了一下地圖桌，向應聲出現的鄒若衡打了手勢，等副官走近了，才嘶啞著嗓子說︰「請董支隊長。」
鄒若衡沒有移步，而是一邊為蔡鍔推拿背部、頸椎，一邊勸道︰「松公，您整夜都沒合眼，這樣下去身體怎能受得了？！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說？」
「你看看這個。」咽喉的不適令蔡鍔實在難于出口說話，他用手指點了四張地圖上的同樣一個標注第二梯團直屬獨立連。
鄒若衡雖然是出身武術世家，卻也早早加入滇軍並在雲南講武堂第四期步科畢業，看地圖自然是不在話下了。他認真地變幻著手法在蔡鍔背上推、按、拿、捏，偶爾看看地圖，卻是越看越認真，手上的動作竟然漸漸地停了下來。
蔡鍔靜靜地等待著。
地圖上顯示的不是獨立連的每次戰斗地點，而是一個人不凡的軍事才華，令鄒若衡不得不肅然起敬的軍事才華！他好不容易才從地圖上扯回目光，急問︰「總司令，這個獨立連連長是誰？按說也應該是四期以前畢業的？」
蔡鍔笑了，輕聲說︰「請董支隊長來便知。」
鄒若衡雙腿一並後匆匆離去。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所謂石鏗容留北洋軍俘虜軍官可能是真，投靠北洋軍並密謀陣前倒戈絕對是妄言！所謂石鏗雖有小才卻不听軍令、頂撞上司可能是真，可石鏗數次挽救護**于必敗之中的事實卻被人有意忽略了，或者是那些愚笨到只能看見自己那一點點利益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羅熔軒啊羅熔軒，你毀家護國之舉是何等的豪氣，如今卻是一葉障目啊！
石鏗之事可以了了？不！羅、趙二人的面子還需維護，第一軍的團結在目前比石鏗個人的榮辱重要得多！因此，石鏗必須回到司令部任少校、不，中校參謀！有了這個得力臂助，自己在未來指揮作戰時也會更加的得心應手！如此，遂了一半心願的羅、趙二人應該可以安心了，石鏗的安全有了自己的庇護，他的才華也可以更好的施展出來。
現在，蔡鍔覺得最難弄的事情不是石鏗，而是董鴻勛！
以堂堂的第一軍總司令之尊，面對麾下的團長，這個口可真難開啊！
遠處傳來隱約的槍聲，蔡鍔凝神細听，分辨出那是江北石棚方向，是劉存厚部第一支隊一個營的陣地。他還未及召喚參謀，門口就有一人大聲報告︰「報告總司令，敵軍于拂曉時分接近石棚我軍陣地，此時已經發起猛攻，據江北方面來人報告，敵軍系川軍第一團，團長劉湘。」
一個營對一個團，顯然需要增援！可是護**各部都在陣地上啊！如今能夠抽調出來的只能是準備向朝陽觀進攻的何海清支隊。這麼一來，昨天策劃了一整天的進攻作戰計劃就得作廢了……快速的權衡之後，蔡鍔還是決定增援江北，保障側後安全，保持與敘州方向的聯絡通道。
「命令何支隊速派得力之一營增援江北，此前的作戰計劃暫停。」
中尉參謀馬建蕃領命而去，因提聲說話而倍感不適的蔡鍔癱軟在椅子上，調息良久才覺得好受了一點，又打起精神坐直了，看著地圖苦思破敵之策……
「報告總司令，職部董鴻勛奉命來到，請訓示！」
蔡鍔向鄒若衡揮揮手，等副官走了以後才親切地向董鴻勛笑了笑，指點地圖桌旁的椅子說︰「坐下來，坐下說話。」
在第三支隊，董鴻勛可以呼風喚雨，在這里，他只有听命的份兒。
蔡鍔整理了一下如亂麻一般的思緒，決定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乃輕聲說道︰「孟樵，這次找你來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你的第三支隊我將交給朱玉階統領，第六支隊長由三梯團參謀長王秉鈞遞補。你的免職命令今日就在軍事會議上下達。對此，你有何看法？」
听聞是朱德繼任支隊長，放下最後一絲牽掛的董鴻勛松了一口氣，朗聲回答︰「我絕對遵奉總司令的命令！」
「你……去輔佐戴循若，他那里沒有得力戰將可以憑借，你去那邊當大有用武之地！」蔡鍔察言觀色，見董鴻勛似有想法，忙道︰「至于劉積之那里，目前川、滇兩軍並肩作戰，涉及兩軍中如你這等高級軍官的調任問題，我看還是持重一些為好。」
「是！」
蔡鍔從身邊撿出一封書信遞給董鴻勛，說︰「這封信你交給戴循若，他這人你也知道的，黨派門戶之見較深，我知你是國民黨，特意準備了這封信給你帶去，你要負起右翼軍的軍事指揮責任來！」
「是！總司令，我並不擔心個人的任職去向。」董鴻勛頓了頓，組織了一下措辭，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我不能眼看著一個軍事奇才，一個忠心于護國大業的優秀軍官就這麼給毀了！石鏗的事情沒解決之前，我走也不放心吶！」
蔡鍔露出會心的儒雅微笑，帶著幾分贊許的目光打量了董鴻勛一遍，示意這位離任在即的團長繼續說下去。
「沒有石鏗，第三支隊早就沒了！沒有石鏗，納溪城也丟了！沒由石鏗，今天坐在這里的就不是您總司令，而是張敬堯！」董鴻勛被自己最後一句沖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卻見蔡鍔依然面帶微笑，這才大著膽子繼續道︰「石鏗對戰局的洞察力絕非常人可比，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擊打在敵人的要害之處，挽救我軍敗局于千鈞一發之際！總司令，他還提出我軍以弱勝強的基本戰略，那就是不能跟優勢的北洋軍打硬踫硬的陣地攻防戰，而應該離開地域受長江、永寧河、沱江之限而倍感窘迫的瀘－納地區，大踏步地向永寧方向撤退一百里以上，騰出機動作戰之空間，利用敵軍推進時必然出現的漏洞伏擊之或圍殲之。正如您曾說過的那樣，‘我國數年之內若與他邦以兵戎相見，與其孤注一擲之舉，不如采取波亞戰術(指游擊戰術)，據險以守，節節為防，以全軍而老敵師為主，俟其深入無繼，乃一舉殲除之。’」
蔡鍔知道董鴻勛在為石鏗說清，準確地說是在向自己推薦石鏗。他的手在那四張地圖上輕輕敲了敲，把董鴻勛的目光引過去以後，說︰「石鏗此子，深合我心。你方才所言皆合用兵之道！我意將其召回任總司令部中校參謀，以資參贊軍機。至于獨立連嘛，就暫時編為總司令部獨立連。」
董鴻勛明白了，總司令雖然有些話沒有出口，卻已經從目光中給了明確的交待。如此，自己還擔心什麼呢？
「是！謝謝總司令栽培！我立即派人召回石鏗！」
幾分鐘後，十余騎快馬分批向東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