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聞言,身子卻是一僵,繼而整個人都呆住了,傻傻的,似乎已經神游天外。
「回神,回神。」蘇禍水拍拍他的臉,曖昧地輕語,「大和尚,難道真讓我說對了,你思凡啦?」
清玄看了看她,抿著嘴,若有所思,不可置否。
蘇禍水咧嘴笑開,往他耳邊吹口氣︰「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好歹咱們關系這麼好,你若要還俗,第一個優先考慮的對象一定要是我哦。」
唉,大和尚為何總是這般小白兔,讓她總有調戲+抽打+虐待+關小黑屋的沖動?
咳咳咳,好吧,首先她得承認,她腦子的確不正常,中她胃口的人也將會變成不正常。
清玄和尚恍然回神,幾步退離她,就像避瘟神一樣︰「阿彌陀佛,姑娘請自重。」
「你現在才發現麼,我一直都不自重。」蘇禍水哼一聲,被他的態度和反應刺激到了,心里有些許的不快。
清玄啞然,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待蘇禍水回看他時,卻又迅速轉移目光,臉上慌亂盡顯。
「我真不明白你糾結什麼。」瞥他一眼,蘇禍水搖搖頭,「大和尚,你心里裝的東西太多了,實在做不到清心寡欲、超然月兌俗。」
清玄身子一震,眼神閃了閃,忽然一轉身,掀開車門上的簾子,跳了下去。
「大和尚,你別想不開啊。」知道他有武功在身,蘇禍水還是鑽出車門表示擔心。
只可惜清玄估計是假裝看不到,已經跑得連影子都看不到一個。
「這回相見,比起上次,好像真的多了些什麼。」蘇禍水倚著車廂,喃喃自語。「難道是被我打擊得太大了?」
哎,可憐的孩紙,說到打擊,更大的還沒發現……就不知道回到雲隱寺後他怎麼應付那一頭瘋狂生長出來的頭發?寺院里的和尚,應該是沒有梳子的吧……
想著想著,嘴角輕扯,她很邪惡,非常邪惡,那超強生毛劑本來就是為了那和尚而生的。
第一次第二次相見,發現雖然光頭敲起來很爽,可是那麼一個絕色的人物,若是長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的話,應該更加風華絕代吧?于是,讓他長毛就成了蘇禍水一直以來的心願。
「蘇小姐,你對他做了什麼?」看到那和尚瘋了般跑遠,花垣這回可是十分聰明地直接問事主。
畢竟相處幾日,性格也有些了解,除了她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應該沒有人能讓一個出家人那般沖動。
「也沒什麼啊。」蘇禍水聳聳肩,一臉無辜。「我只是往他光頭上抹了點超強生毛劑,可能是他自己有些受不了吧。」
聞言,花垣沉默了。和尚之所以是和尚,根本區別就在于那一頭長毛跟無毛。
她一下子就把無毛的變成有毛的,人家心里能承受得住嗎?作為實驗小白鼠,沒人比他更清楚超強生毛劑瘋狂生毛的牛叉叉效果了。
其實花垣不知道,和尚如此驚慌失措,還是在沒有發現自己長毛的前提上。
「花垣,你在想什麼?」半響都听不到一個詞,蘇禍水懶懶地問道。
「我在想……」花垣望著不是很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干燥悶熱得讓人浮動。
「你在想什麼?」
「你當初研究這個超強生毛劑,目的其實是為了那位師傅吧?」明明輕描淡寫的語句,卻透出幾分微微的澀然。
「哇,你怎麼如此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蘇禍水驚贊,神情依然一派慵懶。
反正花垣在車頭趕馬,也看不到她的動作表情,她還不如大大咧咧的放松一點兒。
「呵呵,等你有心的時候,自是明白了。」花垣輕輕說道,馬車滾動的聲音平緩有力,幾乎都能淹沒了他的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既說心靜若止水,波瀾不驚,全無雜念,清心寡欲。
另一方面卻也暗指某些人,根本就沒有心。若是沒有心,自然是看不透了。
蘇禍水渾身一震,撇開眼,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不語。
凡事本剔透明了,不能明了只是因為不看,不听,不想,不悟。
咧了咧嘴,唇邊卻是無邊苦澀。不是她將心窗關閉,而是必須關閉。
她素來自私,在傷害自己和傷害別人之間,永遠只會選擇後者。
世事變遷,時光不待人,沒有什麼是一層不變的,就像感情世界,誰先動心誰玩完。
花垣也不再開口,只是安然趕著馬車,任她神飛天外。
心念間,已經來到一家客棧門前。
蘇禍水于是收起繁亂的思緒,往臉上罩上一方面紗,娉娉婷婷走下車。她來傾城並不願某些人知道,所以低調是王道。剛才去拉和尚,是她考慮不周,幸好花垣抽風,很快將她拉上馬車。
傾城臥虎藏龍,客棧里尤其匯集四方人物,蘇禍水將低調進行到底,沒有引起別人的注目。
只是……
「兩位客官,不好意思,只有一間上房了。」掌櫃的陪著笑臉,「五月龍舟會,來傾城的人很多。客房供不應求,這間還是客人剛剛退的房呢。」
「這……」花垣忍不住看向蘇禍水。
蘇禍水沒啥表情,點點頭。
「那就一間吧。」花垣于是付賬。
蘇禍水漫不經心地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被厚重的黑紗罩住,根本看不出半點波動。
有花垣在,她懶得動嘴皮子。忽的感受到一道灼熱而憤怒的視線,眉頭輕挑,眼角余光把這間客棧上上下下掃了一遍,卻依然感覺不到視線的來源。
眉頭挑了挑。她最近不自戀,並不認為她這一身黑寡婦的打扮,還能引起異性的荷爾蒙瘋狂泛濫。
「小姐。」見她目光游移,辦好住房手續的花垣疑惑喊道。
「哦,拿到房牌和鑰匙了?那走吧。」這世上從來沒有她蘇禍水怕的事情,既然對方不肯露面,她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
想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才行!
房間倒是很干淨寬大,通風很好,遺憾的是,房里只有一張大床。
「蘇小姐,你睡床上吧,我打個地鋪就好。」還沒等蘇禍水發話,花垣就自覺地提出建議來。微亂的神色,似乎害怕她想歪誤會。
畢竟她可是曾經把他當做采花賊呢!
「好。」房里就只有一張床,蘇禍水自是不會委屈自己,花垣的提議正合心。
就算他想睡床,她也不給……她又沒求他跟,自然沒必要委屈自己。
找定落腳處,和花垣一起去傾城雲家拜訪雲老爺子,卻在門口就被家丁攔住了。
「老爺說過,不見客人。」
「我們找雲老爺,是有要事相商,還煩勞小哥通報一聲。」花垣一臉謙恭。
家丁不耐地揮手︰「哪個找我們家老爺的不是有要事相商來著?老爺說不見可就是不見客!」
「那不知何時,雲老爺才能見客?」蘇禍水不死心,問道。
「估計不會有那麼一天了。」雖然罩著一張面紗,依稀也能看出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對于美人,憐香惜玉者皆有之,家丁的態度自是好了一些。
花垣暗中撇撇嘴,表示不屑。
「呀,那怎麼辦,我找雲老爺子可是真有要事。這位小哥,就不能通融一回麼?」蘇禍水假裝沒看到,見家丁吃她這一套,就順勢施展美人計來。
「姑娘,這我真幫不了,若讓您進去,老爺會打斷我腿的。」提到這個,家丁倒是一臉堅決。
蘇禍水見狀,黯然傷神,點點頭︰「如此啊,同樣謝謝小哥了。」
家丁一臉歉意︰「小人也沒幫得上姑娘什麼,實在有愧‘謝’字。」
蘇禍水笑笑,轉身離開。
背影卓然縴塵,家丁直直盯著,愣了好久。直到有一冷峻的聲音響起,才恍然回神。
「剛才那女子是誰?」
回頭,一黑衣長袍的男人迎風而立,俊挺硬朗,兩鬢斑白,卻絲毫不損其一絲威嚴。忙揖手躬身︰「老爺。」
「快說,她是誰?」雲諾問道,眸中有著急切的關懷,于是聲調稍稍拔高。
「老爺,這……奴才不知,听說是京城來的。」家丁不知他的態度如此為何,不由吃了一嚇。
「京城,從京城來,難道竟是她?」喃喃低語,而後抬眼,「去查查她住在哪里。」
「是,老爺。」家丁恭聲回應,眼中掩不住的疑惑——
老爺平日里不見客,這回卻破例去查一個女子的來歷?莫非看上人家年輕姑娘了,只是可惜了如此青春年華啊……
雲老爺子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會去想,說完話已經轉身進了大門。
徒留一背的落寞和感傷。
*
「蘇小姐,你放棄了?」回來的路上,花垣問道。
「你說呢?」蘇禍水不答,反而問道。
「應該不會。」花垣答道。她從京城跑到傾城,山水迢迢,不可能那麼容易放棄的。
「那你還問。」蘇禍水淡笑,不可置否,也沒有正面回應。
花垣忽然覺得有些不安,轉頭看著她︰「蘇小姐,你莫不是打算夜探雲家?」
「呵呵,你真聰明。」蘇禍水嘻嘻笑著,眼神閃了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哥們,太聰明的男人不討喜啊。」
「聰明的女人更不討喜。」花垣撇撇嘴,回敬道。
「哎,那我就沒辦法了,我就是這樣不討喜。」蘇禍水眼波一轉,黯然神傷。
「其實,喜歡一個人沒有絕對緣由,所以,就算蘇小姐變成什麼樣,在花垣眼里,還是最討喜的。」花垣看著她,忽然眼神炙熱地道。
「你這話前後矛盾了。」蘇禍水勾起嘴角,他這算不算告白呢?「不過我愛听。」
花垣心猛然一跳,目光一直︰「蘇小姐……」
「我話還沒說完呢。」蘇禍水瞪他一眼,「相處這幾日,本小姐的性格你也大抵清楚了吧?我花心又風流,不下流,流氓不無賴,愛上我的下場不會很好的。所以呢,喜歡就喜歡,千萬別愛上我哦。」
「這有什麼區別嗎?」花垣不解,凝起俊眉。
「有啊。」蘇禍水忽然側身,小手一伸,攬住他的腰,湊近他的耳際,曖昧低語,「這其中的區別就是,玩玩不用負責。」
「……」花垣瞪大眼楮,似乎對她過于先進的言論表示驚世駭俗。
「也就是說,不用成親,不用顧及禮教,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了就分開。」蘇禍水笑言,眉頭跳了跳,「如此,你可明白?」
花垣抖索著嘴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蘇小姐,你這樣子會有損女兒家的聲譽……」
「狗屁聲譽,這東西在本小姐眼力和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再說了,男人都不是喜歡三妻四妾的麼?歸根究底還不是喜新厭舊?」蘇禍水還是笑著,只是柔媚的聲音中伴著幾許糾纏的冷意,「而名分這種東西,那時候只會成為束縛和擔子,從而兩看相厭。既然如此,何不趁著有情的時候享受,待無情的時候就離開,或許彼此之間還有一些念想?」
「蘇小姐,你的想法過于極端了,再說並不是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花垣辯解,「多少夫妻都是有情有愛,然後組建美好家庭,過著幸福的一生……」
「呵呵。」蘇禍水輕笑,不言。
「蘇小姐,那你想要什麼樣的情呢?」花垣見她不屑,于是轉移話題。
「我想要的感情啊,本來也很簡單,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心意相通永遠信任不相離……如此而已。」目光悠然飄遠,接著涼薄一笑,「只可惜,人生苦短,誓言輕鄙,永遠太長,愛太脆弱。」
「你曾經被傷害過?」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調子。
「對啊。」蘇禍水眼楮眨眨,聳聳肩,「所以說嘛,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痴心也不會有好下場,還不如趁著花好歲月,及時行樂。」
說著一手也極為不正經,慢慢撫模著他的臉蛋︰「我可不是正經人家的好女兒,別把我想得太好了。」
算是前世吧,她的身份本不容有情,可她控制不自己的心,愛上了那個人,甚至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可是結果呢?
再甜美的誓言,也終究是信誓旦旦,終會過去,等得到她的心,他便膩了,便暗中尋找新歡。
其實如若他告訴她他已不愛她,她自會放手。何必要找小三小四來氣她呢?還導致她心神不寧,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香消玉殞。
于是,從此以後,便不會再愛了。更何況,早年桃谷七惡為了培養她這個禍害,帶她走南闖北,而她親眼目睹人間那麼多般心酸之後,更是堅定守住心門的決定。
「蘇小姐。」他拉下她的手,緊緊握著,眼中彌漫過心疼,「我不知道在你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我願意給你一生一世的許諾,終生只有你一個女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離不棄,你可願給我一個機會?」
蘇禍水眉頭挑了挑,嘴角一扯,正要開口。忽然……
「啪——」有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什麼人?」花垣眉一挑,縱身便朝那發聲處追去。
蘇禍水眯起眼楮,仰頭看天。
未時末,辛時初,晴天朗朗,萬里無垠,是個好天氣。
「沒追到。」不幾,花垣喪氣地回歸,手里拿著一把扇子,「這賊人好生狡猾。」
「我看看。」打開扇子瞄一眼,潑墨的山水,線條流暢,泛著隱隱的松香之味。嘴角一勾,「啪」地合上扇子,「無妨。」
花垣疑惑地看著她,蘇禍水一臉坦蕩蕩……當然看不到,從眼神里面猜出來的,于是也就罷了。「蘇小姐,我剛才的那話,你可以考慮一下麼?」
「不用考慮。」蘇禍水答得倒是爽快,「就你這粉面桃花的樣子,是個很不錯的情人候選人。」
「蘇小姐。」花垣眉頭黑線,「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這個。」
「那你想表達什麼意思?」蘇禍水笑盈盈地看著他,眉眼彎彎,如一彎新月。
「我……」花垣啞然,頓時語塞。
「沒話說就是了,這樣吧,就沖你這價值上萬兩銀子的表相,本小姐先將你列入情人候選名單,要是你能克服心理那一關,可以隨時找我。」攬過他的脖子,呵氣如蘭,「這段時間你的表現,本小姐還是相當滿意的。」
他身子一僵,眼楮眨了眨,深呼吸口氣,撇開眼。「可是蘇小姐,我不想當你情人。」
「那咱們就是有緣無分唄。」蘇禍水撓撓頭,「也沒無妨,天下美人那麼多,不至于吊死在一棵樹上,你可以去找別的女人,我也再找別的男人,閃婚閃離何其多,閃電戀愛也很自然。」
「蘇小姐,不,清雅,我想做的不是你的男人,而是一生的良人。」他拉住她的手,眸子凝重認真,「只要你肯,花垣這一生,只愛你,只寵你,我們逍遙世外,或者歸隱山林,琴瑟和弦,不離不棄。」
「哈,肉麻死了。」蘇禍水愣了愣,神情有些飄渺,繼而抽回自己的手,「別甜言蜜語了,沒有用的,姐不吃這一套。山盟海誓跟童話,都是騙死人不償命的傻瓜話。還是那一句,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做情人。」
「清雅……」
「噓,在外頭,請叫我禍水,本小姐名叫蘇禍水,禍害天下的洪水。」蘇禍水手順勢向下,撫上他的胸口,嘖嘖有聲,「身材不錯,肌肉也結實,面相也可人,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這般極品?」
花垣仰頭望天,這個!
「好了,估計你一時也想不開,那就慢慢想吧,客棧到了,本小姐先去洗洗睡了,想通再來找我。哎,真不明白你們怎麼想的,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多麼簡單明顯的事情,偏偏非要糾結什麼見鬼的名分,而且到手了又不珍惜。」低噥數語,不待他反應,就徑直上樓去。
花垣果然被她打擊得太重,一時間渾渾噩噩,似乎丟了魂傻了般。
她想要的愛情,他可以給,只是她不信。
難道真像她所說的那樣,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這怎麼可以,她是女人,這種事情吃虧的素來都是女人!
何況,他已經動心,又怎麼舍得只是喜歡,又怎麼舍得那句厭倦了就放手……
若愛,請深愛,不愛,又何必牽牽扯扯……
可是,心既已送出,又如何收得回來?
蘇禍水才不管他怎麼想,吃過晚飯還真洗洗就睡了。
見她睡得香甜,呼吸沉穩,花垣不幾也困了,攤開從小二那里抱來的被子,鋪在地上。
雖然蘇禍水讓他考慮當她的情人,可他畢竟思想保守,也還沒過得心理那一關,加上蘇禍水也沒同意他睡床上,于是只能認命地老老實實睡地板。
本以為心事太多會失眠,不想才一會兒功夫,睡意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接著就陷入夢鄉里。
待他熟睡後,蘇禍水猛然睜開眼楮,雙目爍爍其華,哪里有半點睡意的樣子?
跳下床,伸手在花垣鼻子下方探了探,自言自語道︰「上次在你身上搜到好幾種極品迷藥,還以為你也是個用藥高手呢,沒想到居然不堪一擊,這麼普通的迷香也能迷住你。」
頓了頓,手一提一甩,將他扔到床上︰「其實你也不是壞人,這種危險的活兒我自己來就好,你還是乖乖呆在客棧里睡覺吧。」
將被子拉過來蓋上,轉身要走,忽然想到什麼,嘴角一扯,手指在他身上幾處大穴一點,然後才身姿飄飄,從窗口爬出去。
听聞她遠去的聲音,床上的花垣馬上睜開眼,剛想起身,卻動彈不得,左扭右扭,最後一臉無奈︰「還能說什麼呢?連我裝暈都想到了!算了,還是趕緊解開穴道,天知道她會有什麼危險,畢竟那雲老頭據說並不好相處,而且武功也不差。」
夜色茫茫,如墨潑洗,月朗星黯,清和濕潤,涼風吹過,颯颯涼爽。
「果然還是晚上好啊,白天就是熱了點。」蘇禍水喃喃自語,一邊施展輕功往前掠去。
走出一小段路,前面月光如水,有人白衣飄飄,儒雅出塵——背著她,攔住去路。
「小禍水,我們又見面了。」待她走近,那人迅速轉過身來,笑盈盈地說道。
月色霜凝,落在那張雌雄莫辯的臉上,艷過桃李。
「少廢話,你不是一直等我過來麼?」蘇禍水翻個白眼,擦肩而過,「反正我今天是要去雲家的,你想跟就跟。」知道他身手不錯,反正又沒惡意,不如省點力氣留著對付即將到來的事情。
總之一句話就是,她不想跟他打架。
「原來小禍水這般熱情,不枉我日日夜夜牽掛。」莫可沫長手一伸,就攬過她的腰肢,往懷里一擁,深深嗅口氣,「還是這個味道好,讓人牽腸掛肚。」
「幾日不見,倒學會油嘴滑舌了。」蘇禍水嘴角抽了抽,「你怎麼在傾城?」
「我家本來就在江南,來傾城游玩觀賞又不是什麼稀奇事。」莫可沫將腦袋擱在她肩頭,「倒是你,怎麼跟雲家牽扯上了關系了?這個雲家,可不簡單啊。」
「哦,怎麼個不簡單法?」蘇禍水饒有興味地問道。梁上君子的習慣,每偷一戶人家,都要事先踩點打探虛實,對于這個雲家,她最終目的地,自是不可能不去了解。
不過,有人願意給她講解其中玄奧,她又何樂不為?
畢竟江南傾城雲家,她得到的只是這樣的基本信息——全府上下三百口人,沒有旁系支系,雲老爺子雲諾,發妻早亡,獨身無妾,膝下只有一子(也就是那個中風蝕死亡的倒霉鬼),善經商,城府深,不喜外出。
太少了,遠遠不夠那句「知己知彼」,所以她忐忑不安。有種預感這一去,必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這個……」莫可沫呼吸一窒,想了想,很無辜地道,「別人都是這麼說的。」
「無聊。」蘇禍水嘴角使勁抽抽,將他推開些許,「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
「不要用跟蹤這門難听的字眼,人家是關注你才跟著你。」莫可沫辯解。
「好,那你從時候開始關注我的呢?」蘇禍水從善如流。
「要說這個關注,可就得從我第一次見面開始了,想當初你一見面就把我……喂,別走別走,我說還不行嗎,其實也就今天在碧月湖邊看到的你。」莫可沫緊走幾步,終于追上表情不耐的女人。
「哦。」大概也就是這樣吧,平日里也不見他冒個泡。
「小禍水,你生氣了嗎?」見她臉色很不好,莫可沫有些擔憂地問道,「其實剛才不是我不回答,只是因為見到你太激動了,所以才會語無倫次。」
「好吧,原諒你了。」蘇禍水忽然停住腳步,偏頭看著他,「模模,能說說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我嗎?我們的目的地並不相同。」
月光如練,落在她身上,似乎瞬間披上了神秘的色彩,皎潔無暇,美得誘惑。
「誰說我們的目的地不相同?」莫可沫輕笑,「我可是很早就告訴你了哦,我是你的人,你到哪里我就到那里,不分不離。」
「好像我們分離的時間並不短。」蘇禍水眉頭顫了顫,抽了。
「我承認,上次是雲水山莊有急事,我得馬上回去一趟,所以才不告而別,從今以後,不會再這樣了。」莫可沫唇角上揚,輕松的語氣,眼神卻帶著認真,半在玩笑半在承諾。
「哦。」她最討厭這種模凌稜兩可的感情態度了,既然他想玩,好吧,那她就陪他玩玩,反正心不在,怎樣也不會吃虧。
「你不信我?」莫可沫眼神一頓,輕喃。
「……」蘇禍水瞄他一眼,想了想,道,「我爹中了風蝕之毒。」
「風蝕?」莫可沫神色一變,「那可是世間第一奇毒,並無解藥,你爹現在?」
「不,已經找到解藥了。」蘇禍水笑言,眸中有隱晦一閃而過,「我曾揚言,敢傷我親人,不論是誰,我都定要他十倍奉還!」
「……小禍水,」莫可沫輕嘆,「你不該連我都懷疑的。」
「呵呵,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宣揚自己決心罷了。」蘇禍水撫著額前秀發,心里其實是很惱火的,她討厭被人看透的感覺,尤其這個人,還參與到她的事情中。
「小禍水,相信我,我不會背叛你的。」抓住她的手,他有些急切。
「沒有信任,又何來背叛,我討厭試圖看穿我的人。」蘇禍水咧嘴,「雲家到了,你確定要跟我進去?」
莫可沫身子一顫,眸中流過一股難以言喻的哀傷,頓住腳步︰「不了,我就在外面等你,兩柱香時間,你若不來,我便闖入雲家要人!」
蘇禍水嘴邊的笑容一抖,沒說什麼,一轉身幾步跳進雲家的院子。
有時候,有自知之明和冰雪剔透的人,總還是讓人歡喜的。
看著她毅然離去的背影,想到今天無意中听到的話,閉上眼楮,遮住目中所有的神情。
是他纏得太緊了麼?她終于也不耐煩了。如果她不願他靠近,那他就這樣遠遠地跟著吧。只是遠遠地跟著,不介入她的事,是不是就不會被厭惡了呢?
呆立原地一會兒,拍拍額頭,找棵可以望得見雲家形式的大樹,爬了上去。
雲家算得上江南的名門望族,雖然雲家老爺不惜外出,其實把家業倒整理得井井有條。家大業大,所以才有當初雲少爺那樣囂張跋扈的惡少。
有錢人家的通病,金錢都鋪到地板上了。白晃晃的玉柱,金燦燦的雕飾,不會熄滅的二十四小時長明燈,庸俗地表示這一個暴發戶的行徑。
蘇禍水找了好久,才終于找到傳說中的主屋,心下一喜,正待入內,卻盯著窗簾上的那抹人影,有所思緒。
這個架勢,好像有點不對勁。
「進來吧,我知道你會來。」里面的人聞得她腳步躊躇,悠然開口道。滄桑中帶著幾分凌厲,霸道得讓人無法拒絕——是上位者經常發號施令的語氣。
都到門口了,她還猶豫什麼?蘇禍水啞然一笑,推門進去。「半夜來訪多有打擾,敢問閣下是?」
屋里的男人靠窗負手而立,一黑衣長袍,俊挺硬朗,兩鬢斑白,不怒而無形中帶著一股威壓。听見進門的腳步聲,緩緩回頭︰「住在主屋里的,自然是雲家主人……語兒,是你!」
蘇禍水還未回神,便听得對面男人忽然驚錯拔高的聲音,然後一道黑影就朝她奔過來。
當下柳腰一折,袖子輕搖,流風回雪。瞬間已經躲過攻擊,站在一旁。
「雲老爺子待客如此熱情,實在是讓小女子我受寵若驚啊。」蘇禍水揚唇,她承認她又邪惡了,今天沒戴面紗……只是不曾想到,這般看似沉穩的中年大叔,居然也會為她美色沉迷,想要抱她。
不過,這男人的神色,倒不像猥瑣大叔……是認錯人了麼?
她知道,她跟她娘長得有七八分相像,她絕色的美貌大半是源于老娘優良的基因。
「語兒……」被蘇禍水一躲,撲空的男人神情驚喜迷茫中帶著幾分訝異,「你不是她,你是誰?」
「我當然不是她,我只是我。」蘇禍水輕笑,「我是誰不要緊,不知雲老爺口中的語兒——北浪語?」
男人身子一晃,雙目瞠大,瞳孔快速收縮,幾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你怎麼知道北浪語的,你是她什麼人?」
「這並不重要。」果然有關啊。
「這很重要。」雲諾使勁搖晃著她的肩膀,眸中的擔憂、急切和驚喜,一一落入某人眼簾之中。
「好吧,我說,你別晃,晃得我頭暈,她是我娘。」蘇禍水翻個白眼,天啊,隨便出門居然也能遇到老媽舊情人,實在是件很讓人無語的事情。漂亮的女人就是桃花滿天飛——這樣也好,她老爹不也是有兩個側室並且還有一個紅顏知己?
「你是蘇清雅,你爹名叫蘇王川?」雲諾聞言松開抓住她肩膀的手,喃喃說道,似乎有些失神落魄。
「沒錯。」蘇禍水不知道他和老媽之間的JQ,不過看他這幅樣子似乎對老媽情誼不似作假。美目流轉,「你似乎認識我娘?」
「呵呵。」雲諾苦笑,「你娘是我師妹。」
「哦,是師兄師妹啊,我還以為是紅顏知己呢。」蘇禍水輕勾起唇角,腦中YY無限。
雲諾神色一黯,並不否認。張張嘴,忽然聞得外面有輕微的呼吸聲,眸子一寒,在牆上一模,登時一道牆壁兩分,出現一個通道。「跟我來。」隨即鑽了進去。
蘇禍水眼神一閃,緊跟著進去。那道門又無聲合上,完美得不見一絲縫隙。
「這機關倒是精妙。」蘇禍水點點頭,由衷贊嘆了一句,這才發現牆壁里面別有洞天,竟是一座極為寬廣的密室。五百平方米的空間,書架床鋪衣櫃梳妝台,里面還堆砌著三十幾個箱子。
最讓蘇禍水驚訝的是,牆壁上密密麻麻貼著上百幅一個女人的畫像,嬌羞嗔怒,喜悲愁怨,俠女裝,宮廷裝,千金小姐裝,性感裝……形形態態,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可見作畫之人何等用心。
而這個女人,和她**成相像,竟是她出生後不久就難產而亡的老媽,北浪語。
「她是北浪語,我一生的摯愛。」雲諾很自覺地開口解釋,語調里沒有一絲不自在。
「我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娘還有如此青春活力的過去。」蘇禍水說道,話里有幾分懷念。許是因為對娘的感情緣故,心下對雲諾放下些許警惕。
頓了頓,瞪圓了眼楮︰「你一生的摯愛?」靠,有沒有搞錯啊,當著人家女兒的面直接告白……也不管這個女兒還是心愛女子跟別人生的?
如果她是他一生摯愛,那叫她老爹情何以堪啊?
怎麼也不顧忌一點,雖說她作風開放,思想開放,不管是一廂情願還是暗戀,好歹感情你也收斂一點嘛,畢竟老媽最後嫁的不是他!
「對,我一生的摯愛!」雲諾閉上眼楮,須臾睜開,語氣卻是無比堅定。
蘇禍水沒有錯過,那眼中未來得及掩去的瘋狂思念。
听說他只有一妻,妻死無妾。嘴角一揚︰「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至愛,你又為何娶了別人?」
這麼深的感情,但是從那畫便看得出來。十幾年來畫紙市場變化,質量也不同,如果蘇禍水這次眼光沒弄錯的話,這些畫,足足畫了十幾年。
男人呵,男人。
「因為語兒嫁了別人,我傷心酒後失控,玷污了小琪的清白,不久小琪懷孕,我于是娶了她。」雲諾的語氣盡管平靜,卻難掩其中的痛苦和顫意。
「這年頭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你既然能堅持十幾年不納妾,想必這小琪……」只要他不想娶,依照這年頭女子卑微的身份,被趕、遣送,無情的男人都干得出來吧?
雲諾,實在不像是很溫和好說話的男人,吃干抹淨不負責這種事他要是想,絕對能做得出來。可是他沒有,所以其中必有緣故。
並不是她想歧視女子,看輕他的原配夫人,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既然娶的人不是語兒,娶誰又何妨。」雲諾笑的苦澀,「那是我雙親猶在,作為獨生子,必須要有後代繼承香火。」
想必,那時候,他父母也逼得很凶吧?
蘇禍水有些感概,其實人間情愛,有時候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相愛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情,還要顧全周邊的變幻,比如父母,比如環境,比如時情。
所以世間多喜劇雖多,悲劇卻也不少。
還想問什麼,雲諾卻揮揮手,看著她,眼中激動難耐︰「蘇清雅,可以叫你雅兒麼,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一個名字而已,怎麼稱呼並不重要,蘇禍水點點頭︰「一切都尚好。」
「那就越好了,不枉我誠心幫他。」雲諾聞言,眼中閃過欣慰。
蘇禍水何其敏感,馬上嗅出不同尋常的味道。「有人拿我威脅你?」
「這個……」雲諾吱唔,並不想回答。「有時候不知道反而幸福。」
「那也只是短暫的幸福,你認為你能庇護我一輩子?」得到答案的蘇禍水,心下震驚不已,原來竟有人為她而受制于人!
她蘇禍水的自由,竟是這個雲諾用什麼跟人家換來的!
笑話,她蘇禍水是什麼人,豈能欠人恩情,豈能這樣不明不白受制于人!
「若你真心為我好,還不如把實情告訴我,那人既能那我來要挾你,想必我就只是一枚棋子。而一枚棋子,當沒有用途時的下場就只有是丟棄,而我,不想當棋子。」她的命運只能由自己來掌控!
平淡的語氣透著一股堅決的力量,小小的人兒身上似乎散發出萬道光芒,讓人不敢直視!
雲諾瞳孔一縮,臉上表情驚愕而欣慰。
這樣的人,如何肯被人利用耍來耍去?就像她一樣剛烈啊!
「你知道後,也許會陷入危險之中。」
「可是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危險,如履薄冰。」蘇禍水盯著他,「既然我都找上門來了,還不趁著這個機會?如果他想要我來牽制你,想必以後見面就不容易了。」
「好。」雲諾輕嘆一聲,忽然看向她,「你可知道,你娘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娘?」蘇禍水搖搖頭,「我剛出生,我娘就難產死了,不曾知道。」她感情素來淡薄,娘只是生下她,並沒有養育之情,雖然對那個慈愛溫和的女子印象頗深,卻也沒有興趣主動去了解她的生平。
死去元知萬事空,人都已經成為過往,知道再多也沒有用啊。
忽然想起那時候,娘親看她的眼光,里面除了慈愛,和有濃濃的不舍和悲傷?
不舍、悲傷?她早知道結果,或者是預料到什麼?預料到產後大出血死亡?!
蘇禍水打了一個激靈,哆嗦了一下︰「我娘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事情好像變復雜了。
「你娘,是據說頻臨滅絕的歐蘭族人。歐蘭組女子天生神惠,每個人生下來就有一種特異功能,正因為如此,才被野心家利用,從而滅族。」
歐蘭族?蘇禍水眯起眼楮,傳說中最神秘的歐蘭族,傳說中能有逆天、預言、治愈等功能的神人?
她當然听說過。
只是沒想到,娘居然是歐蘭族人……不對,娘是北浪語,北浪家族的大小姐!「我娘姓北浪。」
「歐蘭族的血統與常人不一樣,都是母傳女,唯有女子方能得到神術。」雲諾說道,瞄她一眼,若有所思。
「我娘的特異功能是什麼?」蘇禍水打個抖,好吧,這麼說來,她也是歐蘭族人,她也有特異功能……她有個屁特異功能,除了這張禍水臉!
「預言。」雲諾淡淡地說道。
「啊,預言?」在這個君主制封建年代,這種本事可是要被人搶破頭的!
「是的,預言,但她一生只能預言五次,過了五次,必定遭到天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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