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九章 立身堂堂

作者 ︰ 林阡

天快要黑了,當川北也陷入黑暗的時候,誰能看見明天的破曉,又有誰將消失在夜里輕柔的風中?

歲月如簫聲,結束著,回蕩著,熱愛著也消頹著。頃刻之間,被剪成碎片的短刀谷,開始把各種各樣的人往漩渦里誘引……

山高皇帝遠的這里,本來就很適合自立為王,可哪里料到,這里黨派林立又盤根錯節?也許蘇降雪他剛到這里的時候還純淨得猶如一張白紙?究竟是他攪亂了這里還是這里陷害了他?到底爭端的起因,是官兵仗著位高而欺人太甚,或是義軍因為戰功高而不依不服?

早便逝入輕煙,不得而知。

唯一可知的是,這些武功霸業,奠基往往是紅顏的血,卻偏偏成就了英雄的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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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個晝夜的交替,谷內的林家軍便易了兩次主。

曹範蘇顧的人,十余年來一直暗算著義軍,近幾年更是不停地壓迫和趕盡殺絕,如今,還公然侵佔他們的地盤,他們的軍隊,他們的家園。

不錯,家園。妻兒老小被擒獲,谷外的各家兵馬不得不被牽制,太多的人質還在蘇降雪的手上。寒澤葉的異動促成了它。

太狠辣的一招,不知不覺中,就瓦解了對手無數軍心。難怪最近谷外的林家軍殺氣驟減,嗅得出。

曹範蘇顧的人都說,包括寒澤葉在內的林家軍都是一群喪家之犬,上面連個主人都沒有。語氣中的天然優勢,是指官軍從來有朝廷撐腰,難道會敗給你們這群江湖草莽。

被逼到死角的寒澤葉聞言只是冷笑一聲,淡淡地說︰「哦?他承認他是朝廷的走狗了?」這個輕帝王的領域,又有哪個草莽,真正在意朝廷。

卻真是被逼到了死角。如果連戴宗的最後一個地盤都守不住,寒軍將被蘇家逼迫到死亡之谷。死亡之谷,顧名思義是短刀谷殺人埋骨最多的地方,那里常年荒無人煙只聞鬼哭,遍布致死武器和無底陷阱。短刀谷的建造者設置它是為了對抗外敵,哪一日金兵攻破大散關入侵川蜀,萬一殺到最後宋軍真的無力再抗,便可以設計將他們引入其中,捍衛周邊的百姓安定以至于江山社稷。哪怕同歸于盡。

無人知死亡之谷的具體布局,所以這許多年來也無人真正敢入其中探究,死亡之谷終成死谷。也是短刀谷中任何一個絕頂高手都談之色變之地,包括寒澤葉、蘇降雪在內。

雖說那地方佔了短刀谷西南的大半,面積足夠無垠。但其中真的很少有地段能夠容身,甚至一時倉促連立錐之地都很難找到。此情此境,寒澤葉清清楚楚蘇降雪是刻意地要把自己逼入死地,不給一線生機。

「戴宗先生,你相信死亡之谷會是我們的喪身之地麼?」到了這個地步了,寒澤葉臉上還帶著一絲無畏的笑。面容姣好,銀鎧白袍,散披肩,灑月兌俊逸,不若在眼前,倒像畫中人。由于十多年來體內劇毒都未曾解開,色異于常人,略呈藍色,一縷縷垂順傾瀉,美貌非凡。

「澤葉,下次對戰,我再給那顧家兄弟一些厲害瞧瞧!」盡管上次和林阡作戰還內傷在身,戴宗卻還戰意激昂。

「蘇降雪,的確棋高一著。不過,現在的他,不也要代替我去封鎖林阡嗎?兵馬分散了,也開始輕敵了,還戰得過我寒家四聖?」寒澤葉淡淡地說,此等容貌,竟偏巧還生出一種將才英氣,不入江湖,實在可惜。

「便要從這里,絕地反擊!」戴宗點頭,斗氣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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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葉。」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寒澤葉不禁一怔,適才探討對戰太投入,都沒有意識到母親到了。

那個年過半百的女子白蒼蒼,雙目失明所以上樓都這麼復雜,步履蹣跚雙手一直在往前模索。寒澤葉趕緊去攙扶︰「娘?你怎麼來了?這里風大。」

「寒夫人,遍尋你不著,原來竟到這里來了。」正巧樓下又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那是江維心的母親,和寒夫人差不多大,所以極是投緣。

「哦,我只是做了些澤葉喜歡吃的糕點,想要給澤葉吃。」寒夫人顫顫巍巍地把糕點從袖中布包里取出來,還熱乎乎的。

「娘,這等小事,何須你親自操勞?」澤葉伸手接過。

「要的,要的。只是想親手給澤葉,听澤葉吃的聲音。」寒夫人幸福地笑起來,她失明時寒澤葉才五歲,現在听澤葉吃東西的時候,腦海中停留的都是那個五歲的小男孩。

「我不是說送糕點,而是說做糕點。這些事情,無需娘親手做。」寒澤葉痛心地說。

「傻孩子,哪里有人比娘親更清楚兒子的胃口?再者,你吃很多東西都要忌諱,萬一別人做錯了怎麼辦。」寒夫人慈祥地笑。

「寒將軍,戴先生,不妨礙你們了,我這就和寒夫人回去。」江夫人看寒澤葉把這糕點吃了,微笑上前來扶寒夫人下去。

看她二人離去,戴宗嘆了口氣︰「所幸江維心也是個孝子。」

「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背離了百里笙來投靠我們。」寒澤葉默看江夫人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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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多少人了解,作為百里笙最親信的副將,江維心之所以會背叛他而選擇投靠寒澤葉,完全是因為自己母親在寒澤葉手上的關系?!

六月百里笙只派百里飄雲一個人前去川東通風報信,正是因為察覺出了江維心不能再信任而寒澤葉其實很不對勁,所以表面與寒澤葉相安無事其實卻在對他藏拙!奈何百里飄雲被陳安和向清風囚禁,寒澤葉現了百里笙的用心良苦,竟先制人立即操縱江維心倒戈。

江維心苦于被母親生死牽制,不得已率部投靠寒澤葉,百里笙被江維心背後暗算,情知川北形勢不妙而無法傳遞,所以才動兵變以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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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寒澤葉和蘇降雪互有勝負,林家大半勢力,就這麼不停被爭來奪去。雖然有很多人質在蘇降雪手里,也有大半的命脈依舊被寒澤葉扼著,長此以往,哪經得起蘇寒兩家戰火的反復洗禮。

此時此刻,林家軍里僅剩的幾個中小家族,如以往互不往來的蕭、謝兩家,都摒棄了舊日私人恩怨,一起找到七大領中唯一一個文人範鐵樵,希冀他能以鐵齒銅牙勸服目前被寒澤葉蠱惑的江維心。範鐵樵立刻答應下來,蕭謝二人將江維心帶出來時,由他力勸。

初時江維心還未見有任何立場動搖,久之諸將皆看出江維心似是被迫,尤其是每每提及百里笙時,江維心更是眼眶泛紅。

範鐵樵不愧是林楚江帳下的第一說客,立即以百里笙切入,直達江維心死穴。

「我不知百里幫主與江維心你到底相識相知了多少年,並肩作戰了多少回,前前後後歷經了多少事,卻都听聞過你與他的關系親密到連親生兄弟甚至彼此家人都比不得,你是他坐斷兩淮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你與寒澤葉,又有何情誼可言?!你江維心,恐怕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小人,不是被美色誘惑的痴人,也更加不會是怕死怕傷的鼠輩!」範鐵樵義正言辭,「兩年以前傳到我耳里的一個傳說,是‘後人之志,?英雄淚’,整片江湖無人不知,雖然說的都是百里飄雲如何年少志高,可我們都知江維心無所畏懼當時你身負重傷被金人挾持為人質,失血過多神智已經不清,卻竟為了讓百里幫主能夠殺了那金人,完全不顧自己,拼了命地要百里幫主手刃仇人不要管自己……」

是啊,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江維心還記得,自己拼命地對幫主喊︰「幫主,不要猶豫,能夠擒得下向一,就算維心死死得也心甘!」

可是幫主他說了什麼?百里笙他對百里飄雲說︰「雲兒,你好好看看,記住這個凶手的臉,這次放了他,下次你還有機會抓住他殺了他,他如果死了你還可以掘他的墳墓虐他的尸體,可是你如果犧牲了你的手足你的弟兄,你就算報了仇也不會感到痛快!」

那時的浴血殺敵、肝膽相照到哪里去了?幫主,今時今日,竟是維心出賣了你,維心犧牲了自己的手足弟兄啊。

江維心的淚情不自禁落下來,忍都忍不住的男兒淚。

「江副幫主,素來是立身堂堂的男子漢。卻不知到底是為何事,不惜為虎作倀?」謝家少主謝雲逸問。

「三位……我……」

「江副幫主,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妨直說!」蕭家的主人蕭溪睿立即追問。

「百里幫主和你,事關整片林家軍的安危啊。」範鐵樵噙淚。

「只因我的母親,還在寒澤葉的手上……」江維心道出這最顧忌的人,「寒澤葉和戴宗趁她不備對她下了毒,解藥只有寒家才有……」

「竟然?竟然是這樣的……」謝雲逸登時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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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一直在一隅听著他們講話,心中只有戰事的這幫男人家,又有幾個分心出來覺察她。

只是听到這句話時,才知維心這些天來的所作所為根本違心。

完全是為了自己,完全是為了他這個傻得可憐的母親啊……

江夫人雖屏氣凝息,淚卻還是听得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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