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記 第十八章  瑜亮

作者 ︰ 牛征蓋

昏黃曖昧的柔光里,不寬的單人床上,我們緊緊偎依,爬在床頭,兩張笑臉映向雙子石,那雞蛋般大小,渾身光潔透亮,縈回著道道華光的小石頭,竟是這般安靜,這般惹人憐愛,無盡的幸福與成就感溢滿小屋。這一刻,能否算永遠?倘若永遠似一番執念,我願執迷,為了情,我可以摒棄一切

二十二載皆是孤眠過,空枕一擔痴念,而今銀床屧粉,采香行。回廊一方相思語,叫那落月,別再孤倚。紅燈淨簾醉花陰,痴心七年累。束河月色,情意在瀟-湘,曲曲柔腸,紅箋向壁字,伯仲石前,共燈眠。

晚上,又是那個夢境。在夢里,沒有天,抬頭就是一鍋粥糊般的黑白空氣卷,仿佛強曝光的膠片,淡漠了色彩,卻留下了執念。也沒有地,低頭就是一塊無邊無盡的玻璃海,深層處有一圈圈巨大的暗涌漩渦,中心部位黑麻麻一片,不透光,讓人感到無邊的抑郁,恐懼。周圍一派死寂,前方不遠處,一個人影晃動著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執迷,仿佛連心都沒了。

他凶神惡煞,持著一件似刀刃般的長器,螢著氤瘟的暗綠,逼到我的身邊,刺向我的胸膛。我恐懼,卻無法動彈,我叫喊,卻沒有一絲聲音,只得任由無邊無際的張惶與驚恐掩埋我。而就當刀刃馬上就要穿透我的喉嚨之時,每每到這最後一刻,那個女孩,那個靈秀的身影,從不知名的方向躍出,還是看不清她的臉盤,卻可以踫觸到那隨著天際的幕布勾勒而出的嬈美曲線,感觸到一縷黑發抹過我的鼻息,久遠地留下了味覺,她就在我的額眉前方,張開雙臂好似她一直注視著這一切,不願讓這一切發生,清冷的暗角里,她無聲的哽咽著,抽泣著,如凜冽寒冬里牆根孤零零的矢車菊。

她為我擋下了這刺心的痛,那最後一個嬌艷的背影,最後一次溫情的,順著我的脖頸,從此遠去,不再回來,她就這麼悠悠地倒了下去,倒在這千年的夢魘里一瞬間,一個銀色五角星耳墜一閃而過定格在了時間的終點

我再次被驚醒,一身冷汗。棠七還在熟睡,露著光滑滑的小肩。遠方桌面上,隻果手機一閃一閃。穿起拖鞋,下床一看,登時又是一怔,是朱楠短信。我迅速點開查看,內容是︰「青豆,到客棧門口來,快點!趁著我還有一絲理智,定要告知你個驚人的秘密。」短信發出時間正好是現在,凌晨5點,也就是說,老豬現下就在客棧門口。

為了不打擾棠七,我輕手輕腳地穿戴了幾件,模將出門,下樓,繞到前門後邊,輕輕扣了扣,輕聲道︰「老豬,你在外邊嗎?」

果然,不多會兒,門外迎來老豬那一貫富于磁性的聲音,「青豆,你快出來,快!」

「好的。」我回身望了望,清寂的閣院一派靜謐,月光照進人心,暖暖的。輕輕撥開門鎖,扇開一道縫隙。

視線里,古樸的小街中央,老豬彎著腰,面容扭曲,眼神渙散,不住地喘氣。我忙向前去拉住他,「你這是怎麼啦,哪里不舒服,走,快跟我進去,我跟大家說你回來了。」

「別!青豆」老豬聲音不大,似在努力地對抗著某物,仿佛那是一把尖刀,直直刺進他的心房。忽而,他抖了,越來越烈,開始喘氣,眼神越發飄忽,「青豆你听我說靈悟寺里段思譽的《失心記》,秘密在里頭听好了,咳咳」他咳嗽著,躬下腰身,「雙子石很可怕雙子石不只有一顆雙子石真正的能力是是咳咳」老豬非常痛苦,「青豆我不行了有人在控制我的意識無論如何千萬不能讓兩顆雙子石同時落入壞人手里!啊——」他忽地對著深藍的天幕,喊了一聲,而後久久抬著脖頸

「老豬,你沒事吧,你說的什麼啊,劉海呢?你先跟我進去,走。」我右手拽住朱楠,他卻似僵住了一般,保持原動作,亦無應答

「朱楠!」我又喊了一句

深藍色的天幕下,幽寂的束河古街上,朱楠垂手仰天,如蠟像,詭異,陰森,可怖

突然!他猛地垂下了頭,抬起面頰,那黑框眼鏡的背後,是一雙泛著青光的眼楮,他直撲向我。「雙子石呢?啊!給我!給我!」他雙手死死捏住我的脖頸,扯著嗓子大喊,「給我!給我!」

我試圖抵抗,可他畢竟是我的朋友,可眼下卻喊不出聲音,只得用膝蓋頂住他的月復部,使勁地喘息著,「老豬,你干什麼,你冷靜點,你冷靜點」

「給我!給我!給我!」他的眸子里陰霾著青光,那陣陣淒厲驚駭的叫喊,全然不似出自老豬,那個曾經陽光,聰明的男孩。

我繼續奮力地掙扎著,膝蓋不停地踢撞著他如牆壁一般的身軀,然而,朱楠竟是越發賣力地壓來,步步逼我你究竟還是朱楠嗎?

「妖邪收手!大理青衛在此!」不知何處呼來一陣徹空的女聲,兩個黑衣蒙面人自房梁雙雙輕捷地飛落,那健朗的身段,揉著幾分娉婷婉約。

我只感一陣青紫色的華光一閃,脖子處的壓力便一散而去,我釋了重負,大口地喘著氣,咳嗽不止。許久,抬眼

天光尚未明朗,束河的石板小巷深處,朱楠驚慌而逃,奔向視線末端黑幕的彼端,身後兩個柔媚輕盈的黑色身影急追而去。當下,我亦不多做鎮定,忙跟了去。

半柱香的功夫,我到一方懸崖邊。兩位黑衣人默默立于我的前端,下方便是拉市海的最西段,暗紫色的波瀾上下起伏,彈奏著一出惹人心寒的送別曲。

崖邊古松下,朱楠蹲坐于石旁,懷抱一女子,一襲紅袖,非明就是劉海!如今,她竟似昏睡了去,臉部側向朱楠的內里

幽幽的天幕下,朱楠仰天一笑,緩緩道︰「一切皆是天道青豆,怪不得任何人自然創生了萬物靈長,天地造就了我等的命運,生死由天,又豈是人力所能及。此生遇你,是我之幸,別你,亦是我之幸,望你好自為之!」

「朱楠!你想干什麼,快過來,那里危險。」我高聲大喊,剛想沖上前去,不想被黑衣人奮力一拽,拉了回來

「哼,危險,大自然是慈悲的,又怎麼會危險。我生自天地來,死亦魂歸去,何懼之有!青豆,我活著就為了能夠親近本真,而眼前的一切,讓我偏偏執迷,正因為這樣,我剃光了頭發,好切除這多余的物什,讓我最原始,最本真的皮膚,接收來自自然界日光與雨水的洗禮青豆,俗塵非善,紅樓一夢空悠悠,不如拂袖摘星月。孤行的青雲之志,又那堪听啊」

話音盡處,朱楠倏然立起,懷抱劉海,慢慢挪步向山崖,而後,驀地倒了下去

夜黑風動,拉市海邊,古松篩月,青衣與紅袖,向著那百丈高崖一躍而下,飄忽間,竟是再不見蹤影。

「朱楠——」我大喊,再次撒腿沖上前去,卻是又一次被攔道的兩名黑衣人雙雙出手擋下。不想兩只縴瘦的手臂,竟是有如此強悍力道,只三兩下,我便被擊倒在地,不覺打了個趔趄,待再次立直了身子,我厲聲喝道︰「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死了。」個中一個凌厲透徹的女聲破空而來,而後稍稍一頓,似是輕嘆了口氣。她們的眸子皆是露于黑色面罩外部的,無奈天光黯淡,著實無法看清。不多時,另一位身材較為瘦小的黑衣女子說︰「你記住,千萬別讓你的朋友離開你單獨行動了。」

她的話音顯得稚女敕,又不失一份縴巧,倏忽間,我發現,她們的聲音,竟都這般熟悉,卻如何記憶不起。

「現在,就請你先睡一覺吧。」未等我啟口,忽地一陣青光劃過,伴著山茶的神香,我只覺眼神晃蕩,頭昏目眩,便沉沉仰倒了去

這段無意識的經歷又不知延續了多久,直到隱約間听到有人輕柔地喚著我的名字,緊接著,一陣漣著清香,溫暖而柔軟的觸感自面頰傳來,我才緩緩睜眼,看到了眼前一臉焦急與不安的棠七,也听到了她那一遍遍的呼喚。見我醒了,她眉開眼笑,邊將我抱著扶起,邊柔聲說︰「你擔心死我了,都昏迷一整天了。」

「一整天我睡了多久?」我囔囔著。

「現在是下午六點。」

望著這位昨晚一同入眠的姑娘,腦袋仍舊暈暈乎乎。我這才發現自己置身之處是一繞小而溫馨的房間,玫瑰色的床鋪,粉紅的牆壁,各個角落縈回著淡淡的溫香。光潔通透的雙子石在桌面上忽閃著光澤。原來,我正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鋪上。

「你今天那麼早出門去干嘛?」棠七秀眉微皺,一只胳膊扶著我的背靠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從一旁端過一杯熱水,自己嘗了一口,忙窩起小嘴吹了吹,又輕輕喂到我嘴邊。「來,喝點水,燙嗎?」

「不燙,正合適。」我接過杯子,一口飲下,溫溫的液體沁入心脾,記憶也漸漸回來了。

驀地,我意識到朱楠與劉海,「棠七,朱楠他,他和劉海跳下去了哎,不行,我得去看看!」我猛地坐起,走下床,剛要沖出門外,棠七拉住我的胳膊,「你那兩個朋友」她頓了頓,我心里一涼,又禁不住渾身一抖,我猜到她即將說什麼了「他們已經死了。今早有人在湖里發現了他們的尸體,李博已經聞訊過去確認了。你不用去看了。」她語氣壓得很低很低。

「那李博現下去了哪里?」

「他拜托我照顧你,自己協助警察辦案去了。」

「那抽象呢?」

「抽象?什麼東西啊那是?」

「哦,就是張笑象啊,我那位長得很抽象的朋友,住我旁邊單人間?」

棠七忽地反應過來,「哦,你說你那位長得有點像猴子又像考拉的朋友啊,他今早還過來了一趟呢,說是來看看你。」說到這里,她頓了頓,撅了撅嘴唇,「可進來後卻一直在盯著我,眯縫著眼,咧著嘴笑,不過沒多久就離開了客棧,不知去哪里了」

「呵,我那朋友就這樣,其實人挺好的」突然,我憶起了今日凌晨黑衣女子所說的話︰你記住,千萬別讓你的朋友離開你單獨行動了。「糟了」

「怎麼啦」棠七問,一只暖暖的縴手仍拽著我的胳膊。

長久的沉默之後,嘆了口氣,漸漸走回身,把她攬在懷里,抱著暖暖的棠七,在一片溫馨愜意的氛圍里,我把今早的離奇經歷跟她訴說了一遍。棠七听完,面無表情,不說話亦不有所動作,意外的平靜。

「他們不會有事的吧」我悻悻道。

半晌,棠七不置可否地一笑,蒼茫而古老。「我們都不希望,不是嗎」她望進我的瞳孔,幽幽地說。

「恩,對,他們一定不會有麻煩的。」窗外天光已不明朗,一抹紅色彤雲挾著幾溜晚歸的鴿子,盤旋著,飄舞著,卻從未落定。

「棠七,中間發生了什麼,跟我講講吧。」望著棠七深邃而澄澈的眼眸,瞬間心如止水。仿佛有了她,其他一切都可隨風而去,不值一提,縱使是老豬與劉海的驟然殉情,我竟也能如此鎮定,氣定神閑,彷如一切並不真實,並不值得一顆心去過分停留似乎是內心當中某一個機能永久散失了,這是為什麼?

「你天沒亮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干嘛,我醒來沒看到你,忙給你打電話,想不到你居然把電話放桌子上。這個時候,門外走廊來了兩位姑娘,一高一瘦,她們跟我說了你的位置,就匆匆離去了。後來我趕緊找到李博並告訴他,我們才在鎮子旁的懸崖處找到你,李博把你背了回來。不多會兒,有人自殺的消息就傳到客棧了。」

「哦,是這樣。」她說到兩個女子,一高一瘦,這話讓我想起了什麼「一高一瘦,棠七,還記得她們什麼模樣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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