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文瀾抱著一個鐵盒子蹲在床邊,借著陰晦不明的光線,他模索著盒子里的一個個銅板和銀元,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讓他有一種言語不出的滿足感。他那被撞破機密的緊張神經微微松弛了一些,他坐在了地上,手中依然抱著盒子。懶
這是他積攢了好些年的財產啊,具體他也記不起什麼時候開始攢錢的。每月爹給他的零花錢,他都盡可能的少花,存一點兒下來。當然,這里面也有他坑文祁的錢,文祁年幼好騙,經常被他糊弄得乖乖的認輸,輸了的代價就是交幾個銅板。那些銅板也被他放進了盒子里。
他十歲,但他的心理年齡大概超過十歲,文生和青歌都未曾想過存私房錢的,他卻想到了。這是他想盡辦法存下來的,並沒有什麼不光彩的……若非要說不光彩,大概就是爹去世後,他蒙著青歌他們,暗地里扣了一筆錢吧,就是退學費的那次,可他覺得,那里頭也有自己的一份學費,他不過是把自己的那份拿走而已,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對。這麼想著,他便徹底松弛了下來。
文生和青歌晚上一定會知道這件事的,他要趕緊想想對策,這些錢絕對不能交給他們,如若交了,那他的夢就徹底破了。林常安方才和他聊起他家,說他爹幫人走後門買船票,賺了好多錢。現在很多人都想到海外去,賺錢或者生活,他爹不知有什麼神通,竟能買到許多抵達各地的船票和手續。林常安說,他爹已經送走了好幾十個人出去了,還有是一大家子走的,去了印尼。但是那也需要一大筆錢,他可出不起高價。如果是去香港呢,似乎便宜一些,他向林常安打听了價格,回來數了數,還差一半多。蟲
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眼下,他除了要保證自己的錢不被迫上繳外,還要再想辦法弄到一筆錢,湊足去香港的路費。自和林常安分頭走後,他就強烈的意識到這是離開墨家的最佳時機了。香港,他要去那里闖一方自己的天地,即便在那里吃苦做工,也一定比在嘉禾鎮在墨家園里困死窮死的強。
文瀾直到天黑也沒有走出房間,文祁幾次壯著膽子伏在門邊企圖听見里面的動靜,終是徒勞,里面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他不敢又闖進去,只得和青瓷在廳里等候文生與青歌回來。
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青歌和文生听得了此事,並不顯露出憤慨或者意外,兩人只是對望了一眼,好似早已了然。在青瓷轉述阿娘嘲諷文瀾的話時,兩人才有些錯愕。
良久,文生才嘆︰「想不到文瀾這般大膽。」
文祁抱怨道︰「他今天差點沒掐死我。」這會兒他覺得文瀾就是墨家公敵。
又一陣靜默,青歌開口,道︰「好了,你們去睡吧,明日起我還是趕早買菜,再到鐘家去。」
文祁奇道︰「啊?你們不找他要那些錢嗎?好多的,滿滿一盒子呢!」他比劃著。
青歌輕輕一嘆︰「好了好了,我和大哥商量商量,你們趕緊去睡覺。」她連哄帶趕的將兩個小家伙趕上樓去,這才問文生︰「怎麼辦?」
文生靜靜道︰「往後你方便就你買東西吧,叫他踫不了家里的錢就是了。」
青歌驚訝︰「就這樣啊?」
文生看了她一眼︰「阿娘既然已戳破他的行徑,他定不敢再去偷了。」
「那……那錢呢?」
「你想能拿得到麼?他素來那麼顧己,寧肯看著你我辛勞,也不願拿出來用,我們再去,他也不會甘心拿出來的。」
青歌默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文生說得在理,只是心里芥蒂一時撫不平,有些不情願,想想自己起早貪黑的為這個家操持干活,他倒暗地里攢私房錢……想到這層,不由郁郁道︰「可你總該問問他收那些錢做什麼用?」
文生想了想,道︰「好吧,我去問問他。」他說著便起身朝樓上去,走到文瀾房門外,站了一會,他想著文瀾會不會和自己說實話,或者要編排什麼謊言來自圓其說,躑躅間,房門自動開了,文瀾站在門後,微微仰著頭望著他。他倒有些愕然,「我來找你。」他收回表情,淡淡道。
文瀾「嗯」了一聲︰「我等你大半天了。」這倒是實話,他的肚子適時發出一連串咕嚕聲。
文生看著他,略存稚氣的臉上帶著不協調的鎮定,鎮定中甚至帶著森森冷意。
「找我要錢麼?我不給。」不等文生開口,文瀾便斬釘截鐵的搶白,語氣雖輕,卻十分堅定,半分不肯退讓。
文生並不意外他的生硬,木然無表情道︰「我也不來找你要錢。」
倒是文瀾微微詫異,抬著眼看了他半晌︰「那……」
「我問你,那些錢你攢著做什麼用?」文生定定的看著他。
文瀾似又一頓,他沒有料到文生會這麼問他,理了理思緒,道︰「我指定不會用來買這些油鹽醬醋的,只會用大用處,只不過現在時機還沒到。」這文縐縐的言語出自他這十歲少年口生听來分外別扭,月復中暗自好笑,然看他神色,又好似已有成竹在胸。
他于是仍是漠著臉,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家中的東西你斷不能再偷了,尤其是阿娘的東西!」
文瀾垂了眼沒有吭聲。便是文生不說,他也不會了,明里被人戳破,哪能再做。只是有些不甘心,若沒了這些來路,他的錢還怎麼攢……只怪文祁多事,好好的非要打亂他的計劃。想到這些,他那心底又騰升起幾分惱恨。
而文生並沒有看出異常,只繼續道︰「你那些錢,想也不會交出來,我也不自討沒趣問你要,從前你就是自私的,只萬萬想不到,家庭落敗如此了,你還是只顧著自己,不曾照料到其他人。你若用著那些錢覺得安心,那便用去吧。往後我不再和你說半句話了,你自好自為之。」說罷,文生扭頭回房,文瀾嗅見他帶起的微風中有一股渾濁的機油味道。他側目望了望那個背影,沒有吭聲,正要轉身回房,卻看見文祁開著房門探頭探腦,乍見自己盯著他,竟沖他扮了副鬼臉,好似嘲笑他一般,隨後「 噠」一下將房門關緊了。
走廊里就剩下他。夏日的風悶悶的燥著,讓他的心頭也煩悶不堪。文生方才的話叫他心頭發堵,不就幾塊錢的事麼?竟似要和他斷絕關系一般……文生不也就是長自己幾歲,哪輪的上他來對自己挑眉豎眼的。爹生前說過,自己是做生意的材料,做生意,就不能講那麼多原則,想翻身,本錢總要有的,光靠抵當和打工,能支撐多久?他不過是在為日後做打算,為什麼還提到他的自私?
一群蠢貨。他忿忿的啐了一口,正要關掩房門,一聲幽幽的吟唱鑽進了他的門縫︰
「幾時歸來呀~伊人呦~幾時你會穿過那邊的叢林,那亭亭的踏印點點地壓著,依舊是當年的情景……」
他手一顫,是孔佳妍,阿娘,夜來無眠又在唱著這樣幽怨的曲,那聲音清冷得好似冬夜里泛著的霜華,卻又絲絲淒涼,叫人揪心。
「有你的女兒呦~已長得活潑天真~只有你留下的女兒呦~來安慰我這破碎的心……」
那聲音猶似綿軟卻揮之不去的游絲,听得他一陣陣發慌和害怕,他砰的一聲把門關嚴實了,隨即倒進床里,將頭塞進枕頭下,他不想听見阿娘的歌聲,不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