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文瀾下樓路過廚房，瞟見地上已放了一把青菜，桌上也放著一些東西，知道是青歌趕早去買的，心底冷笑，他們防我倒像防賊一般。文祁從廳里跑了出來，乍一看見他，又縮了回去，他不由又生出幾分惱恨。胡亂洗涮了下，只覺在這園子里呆不下去，文祁和青瓷都躲著他，索性雙手插兜出門去溜達。懶
正是大夏天，走著走著就出了一身汗，口渴難耐。遠遠見一個背著保溫瓶的老頭搖著鈴鐺吆喝著︰「賣冰條咯，冰條咯……」他連忙跑緊了幾步就要開口喊住那老頭，張了嘴，卻又沒出聲。他想起來出門的時候兜里並沒有帶錢，連個銅錢都沒有，買什麼冰條呢。他悻悻的住了腳步，就想往另一個方向走。
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他︰「文瀾啊，那麼早出來買菜？」他不用扭頭，都知道是林常安。
林常安勾搭住了文瀾的肩頭，見他不冷不熱的，奇怪道︰「一大早怎麼那麼沒精神啊？」
文瀾撇了撇嘴，沒吭聲。
林常安抬眼看見賣冰棍的老頭，喊道︰「阿伯，等下，給我兩根冰條。」他松開文瀾的肩頭，從口袋里模出幾個銅板，大步朝那老頭走去，而後，舉了兩根橘子味道的冰條回來。他十分豪爽的遞了一根給文瀾︰「給，邊走邊吃。」
冰棍散發著誘人的橘子香味，清涼的感覺頓時將周身暑氣一掃而空。文瀾捏著冰棍，只覺得這真是一年來最美好的時刻。他不由對林常安親近了幾分。蟲
「你今天不買菜啊？」林常安咬著冰棍問道。
文瀾嘆了口氣，道︰「我大姐不讓我買了。」
「怎麼？」
「說我偷賺她菜錢。」文瀾怨懣道。
林常安愣了愣︰「不會吧，那麼點兒錢有什麼好偷不偷的，還自家人呢……」
文瀾一听，立即來了情緒，道︰「可不是嘛，我原先自己攢的零花錢，也被他們說成是偷的，實在太沒道理了！」他狠狠咬了一口冰，在嘴里用力的嚼著。
林常安錯愕︰「你們家怎麼這樣啊！就算零錢你攢了，算是你買菜做事的酬勞，也沒關系的嘛！」他是闊氣了，倒不想想墨家現在的狀況一分錢也得掰兩瓣花。
文瀾氣不打一處來，又見林常安處處對自己的脾氣，當下就把昨天的事說了一遍。只听得林常安大呼不公平，末了，他道︰「我非要做出點事讓他們瞧瞧，就不該這麼對我！」
「沒錯，是要有這個志氣！」林常安點頭，兩人已將冰棍吃完，正坐在街心公園的石椅上乘涼。「那你想做點什麼？咱關系好，或許我能幫你想想路子？」
「我，也沒想好，原本想做點生意，但現在鎮上又不太平。」
「喂，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啊？」林常安突然道。
文瀾看了看他︰「那要很多錢，我沒有。」看來他是想過這個事的。
林常安道︰「我上回不是說我爹在幫人買船票做關系去香港或者海外的嗎，有沒有興趣？錢我跟他講，讓他少賺你點。」
「真的？」文瀾喜道︰「其實我想過，只是不知道好不好，我才十歲，這去了能做什麼還沒底呢。」
「傻呀，這年紀去了最好！我爹說，香港那邊好多內地人，去了隨便也能找到活，做伙計啊什麼的，怎麼也比現在好。你看看你家，對你又不好，你也沒辦法出去做事，是吧？」林常安倒是個十足的說客，極力慫恿著文瀾。
文瀾早就有意，經他這樣一說，不免心思浮動了。
這時，臨近一條椅子上，兩個人的對話傳了過來︰「東家都找好了，什麼時候交貨啊？」
「下午就行。沒想到小孩兒市場那麼好啊，這才八個月大，就賣了兩百多。那要大一點，不就更值錢？」
「那你可說差了，越大越不值錢！小一點兒不懂事，好糊弄，自己爹娘都還不認得呢。大了，就認生了，不好賣！」
「原來是這樣！老哥，你可得多帶著我點，頭一次牽線就有甜頭，真不賴。」
「哈哈，多打听。我告訴你，現在時局亂，很多人都想著賺錢離開，這孩子，說難听點，是個累贅。」
「對對對……」
文瀾與林常安都停了說話，支著耳朵听那倆人的交談，當听見他們談及賣人兒女時，不由交換了彼此的眼神，各自看見了驚愕。文瀾悄悄扭過頭去瞅了那倆人一眼，其中一個背對自己看不見臉面，對面的倒是看了個完整，原來是住鹿山路的劉二呆——二呆是他的綽號，鎮上的人都這麼叫，其大名倒漸漸給忘記了。
劉二呆看見有人瞅他們，便警覺的朝同伴示意，倆人不再言語，起身走了。
這世道真是昏暗了，竟有人買賣孩子還覺得是個門路。正常人都一定會這樣想的，可听見談話的這兩個孩子心思都異于常人，沉默了半晌，林常安按捺不住，挑破了道︰「你看，這正是先生說的‘天無絕人之路’，你才說沒錢去香港呢，財路就來了。」
「你說什麼啊？」文瀾皺著眉頭故做不懂。
林常安捅了他一胳膊，笑道︰「別裝了，你那眼里想的什麼全都寫著呢。」
「胡說。」文瀾不肯承認。
林常安道︰「反正你家也破敗成那樣了，你還擔心那麼多干嘛？我爹偶爾也提起你們墨家，說你爹，也不是個正經的生意人，太投機，要不然不會這樣。你娘又敗家，再大家產也經不起那麼折騰不是？文瀾，你自己都說你家撐不下去的，還死摳著干嘛？你听我的，我回去跟我爹說，讓他少算你，或者就不賺你的，只拿正常的費用就行，趕緊去香港過自己的。我偷偷告訴你啊，過陣子我們家也得走，不過不是去香港，要去馬來西亞，我有個姑婆在那里，手續都差不多了。嘿嘿，咱倆一塊兒離開，多好！」他說得口沫橫飛，滿臉喜色。
文瀾的心終究跳亂了起來，是啊，多好，他好幾次听人家說起那個叫香港的地方，遍地是黃金，人都體面的活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