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見屋里人道︰「老爺啊，你走得那麼急，什麼話都沒留下，叫我往後怎麼過活呢？眼看著這家就見底了啊……」
「是我對不起你啊，佳妍。」
「別的我不怕，只是這家里有人惦記著我那些僅存的財產啊，我該怎麼辦呢？給他我就什麼都沒了，往後死了連口棺材都沒有……不給呢，又叫窮……這不是當他的娘麼？就個個成了債主了。」懶
「他們不都是兒女麼？哪會不顧著你？」
「誰說兒女就顧著我了？個個眼巴巴的看著我不早點兒死掉！你才去了多久，過年，過什麼年！擺了一桌子好飯好菜，給誰看的！那些錢哪來的？還不都是從我這兒摳出去的！老爺啊，我想留著你的東西做點念想，他們都不讓啊……嗚……」里頭的人悶聲的嗚咽著，在這陰風陣陣的過道里，飄忽而詭異。門外的青歌禁不住自心底而出打了個寒戰，寒意侵得她心髒生冷的疼。他們盡心盡力的支撐著這搖搖欲墜的家，卻被自己的娘說得這麼不堪！她輕輕將手放到了門把上，一猛力「砰」的打開。
屋內黑漆漆的，眼楮一剎那失明，幾秒鐘後，她才借著自己身後那點兒模糊的夜光看見，孔佳妍縮在床邊的地上，怔怔的瞪著自己。此外，再無第三個人。
青歌于是明白過來，方才在外頭听見的對話，都是孔佳妍一人變著嗓子說的，胸口就漸漸的發緊，想靠近去攙扶她起來，說樓下大家都等您呢，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耳邊還不斷回響著剛剛那句「就惦記我的錢」，只覺渾身都不對勁。她轉了身想走，又停了步子，重重呼吸了幾次，才漠著聲音道︰「樓下都等您吃飯，趕緊下來吧。」她連尊稱都略去了，想再多說幾句辯白的話，最後咽了回去。她想，孔佳妍一定不會听的，她已經不是那個知書達理的阿娘了。蟲
孔佳妍終究是下了樓來，披頭散發，精神萎頓，坐在座位上冷著臉不言不語，只挑眼前的幾根青菜吃。她的狀態，將原本還算活躍的氣氛又逼回了原點，幾個孩子話都不敢說，無趣的吞咽著飯菜，匆匆結束了用餐時間，對後續守歲也不感興趣般各自回了房間，這個年，便這樣枯燥而寡淡的過了。
出了年，文生與青歌便商量著出去做事，但面對外頭形形色色的人物，又不自覺生出怯意，也難怪，他們曾是墨家的小姐和公子，在此之前他們還不懂何為養家糊口，維持生計，更不曾問過錢從哪里來，何曾想過有朝一日竟要輪到他們靠自己的雙手去換取一口飯吃。這日，他們終于決定一道去找李銘打听頭路，踏出園子的剎那，心頭都涌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傷感，是驟然變故的落差，更是世事無常的淒涼。
兩人懷著有些悲壯的心事，一路無言，徑直找到李銘，李銘和阿秀正在菜攤子上忙碌，眼見他們來了，阿秀忙拉過他倆的手，各自塞了一個蘆柑，又直問吃過飯沒有？要不要喝點水？親切得讓青歌幾乎要落下淚來，便是自己的親娘，都未曾如此關心過自己。
青歌問道︰「秀姨，有沒有能帶回家做的活計？我好邊做邊照顧家里……只放給文瀾看著，總覺得不太放心。」
阿秀想了想，搖搖頭︰「我倒沒听過有這樣的活計，先幫你打听打听，昨天有人說要找人照顧孩子，不知道……」她停了下來，拿眼瞅著青歌，畢竟是個小姐出身，讓她一下子卑微成別人家的佣工，不知肯不肯接受。
青歌卻問︰「在哪？」
「就鎮上，算起來離墨家園倒是不遠，走得快些十來分鐘路。鐘杉杉，知道嗎？」
「女校的那個鐘老師？」
「對啦，就是她，上個月她不是生了個兒子麼，這會兒到處找不到可心的人幫她帶孩子呢。」
「什麼找不到，是她太挑剔了，那脾氣……」李銘忽然插了一句，撇著嘴，好似對那鐘杉杉極為不屑。
阿秀睨他一眼︰「人家是學堂的老師，當然有些脾氣，你賣你的菜唄。」轉頭又道︰「你要知道是她就好辦了，我想你也沒什麼可挑剔的，人又乖巧又能做事，家里頭教養也不差，唉，本也不該輪你做這種事……」她說著，眼圈兒又有些發紅。
「秀姨，不說這些，你幾時能帶我去？」青歌倒是干脆。
阿秀點頭︰「你既不嫌棄，我現在就帶你去。」正要起步，又想起什麼，對一旁靜默的文生道︰「大公子的差事，我一時還沒打听到合適的……做小工總覺得委屈了這孩子。」
文生抿了抿嘴，沒有吭聲，側了身讓出道來讓阿秀領著青歌往鐘家去了。李銘見他眼中透著落寞，便拍了拍他，道︰「別心急，女孩子家能做的事容易找，大公子畢竟讀書人，總有合適的。」
「李叔，其實我也不知我能做什麼……」文生在李銘攤子邊坐了下來，對著地上的青菜發怔。
李銘嘆了口氣，想這孩子確實也不知該做什麼，要力氣沒力氣，倒是能寫字，但文職的工作又哪是那麼好找的。暗暗嘆了口氣，繼續忙著攤子上的生意。
望著身邊忙碌的李銘，文生幽幽的覺得自己好似無甚用處，空有一心希冀而已。若是尋不到活，他的琴還怎麼繼續學呢？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放棄過學琴的念想，袖子里的手悄悄的握成了拳頭。猛地他道︰「李叔，你若不棄，我每天來幫你賣菜如何？」
「啊？我這小本生意……」李銘意外道。
「我不要工錢，就當是實習，怎樣？你這里時間也靈活，我學些本事，一面打听其他頭路，又能照顧家里，順便繼續練琴……」他倒是一瞬間都計劃好了。
李銘不由得有些好笑，想了想也沒什麼不妥，點頭應下︰「也好，只稍你吃得下苦，倒是可以鍛煉鍛煉，你這身板子，太單薄了！」他朝文生身上拍了一掌，文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