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娘，你拿這些出來做什麼？」青歌不得已打斷了出神中的孔佳妍，只覺好些日子恍惚著的阿娘今日很是異常。
果然，孔佳妍瞅了她，道︰「不是說咱家沒錢了麼？我做阿娘的，怎麼能讓你們這麼傷腦筋。」她不再遲疑，將那些玉器重新包好，徑自塞進青歌懷里︰「你且拿去當了，少說也要換回一百多大洋，還是虧了的，從前你爹買來時候，花了快三百呢。」她又留戀的看了看布包里的東西，嘆息︰「終究是要當掉的，早晚都不值錢了。」懶
文生生疑，想這些天阿娘始終未曾下樓，更沒問過家里境況，怎就知道他們為錢的事發愁？于是探她口風︰「阿娘怎知道沒錢了呢？我和青歌正好在想辦法。」
孔佳妍也未多想，道︰「文瀾說的啊，他說我們快吃不起飯了，一臉煩惱的找我呢。這孩子，原來也挺叫人心疼。」她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蒼白的臉上霎時光輝又現。
文生猜想文瀾定是怕吃苦頭，私下里找了阿娘訴苦，阿娘心疼子女，便將壓箱保底的首飾都挖了出來……墨家，還沒山窮水盡到這地步啊，文瀾你究竟安了什麼心呢！他不由有些惱恨，臉色也因此發沉了許多。
然青歌卻道︰「阿娘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來，那日抄家後，我還收拾到不少零碎的東西，比這翡翠差些，但也能換上幾個錢……」她看了一眼文生，見他並沒有打斷自己，于是繼續道︰「阿娘，這些您還先收好了，輕易別拿出來。我去挑幾件不那麼要緊的東西當了，先把眼前度過去再打算。您看呢？」蟲
孔佳妍對生計一向沒主見，從前是墨顯業拿主意，現在是兒女拿主意，她只听著覺得不錯，便就點頭了。文生心思並不在此處，但對青歌的主意也沒什麼意見，當下里便定了暫且這般捱過去，待出年了，她與文生自去找活養家糊口，那時應該便好一些了吧。
當下，青歌去找了幾件小擺件交給文生，文生立時出門，臨走前卻轉了回來，在院子里朝二樓房間喊文瀾︰「文瀾，你穿個衣服隨我去一趟。」
青歌有些詫異，心道大哥怎麼想起喊文瀾一道呢？想問個究竟，眼見文瀾一面扣著棉衣一面跑下了樓。她便將那疑惑暫且收起，送他二人出門，又叮囑價格千萬別被壓得太低。
文生與文瀾一道行路，半路無話，這兄弟二人素來如此，喜好不同，話題就不多。直走到能見到當鋪的門面了，文生收住了腳步，問文瀾︰「我問你，是你跟阿娘提當東西的事麼？」他盯著他，神色凜然。
文瀾先是一頓，而後倒也坦然承認︰「是啊，我出的主意。」
「為什麼？」
文瀾好笑︰「哥，你和姐天天發愁沒錢的事，我沒說卻也听得見，這不是幫你們解解急麼？」
「當東西只是一時無奈，過了這陣，我和青歌自會去做工養家，你不必為這些操心。」文生語氣冷淡。
文瀾也感覺到了，反問道︰「哥，你是心疼東西嗎？」
文生皺眉道︰「當東西不等于自己掏空自己嗎？」
文瀾撇嘴譏道︰「人都快活不成了，掏出點東西算得了什麼？原來你是這麼古板。」
文生不悅︰「都說了過了年我和你姐都會出去做事……」
文瀾打斷了他︰「靠那幾個錢能養活幾個？你們自己還是阿娘？」
文生被他一噎，頓時無話。文瀾不想與他爭執，從他手中拿走包裹，自己走進當鋪，將他晾在了街上。正午的陽光曬得他心頭生寒。
半晌，文瀾出來，包裹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銀元。
「多少？」文生問。
「七十。」文瀾應得有些懶洋洋，他將錢袋扔給文生後，自己插著口袋先行走了。文生望著他的背影，竟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陌生感。但這年關，好歹是有錢過了。
轉眼便到除夕。鎮子上再冷清，到過年時候也會熱鬧起來，外頭的孩子們提早就開始放起了鞭炮，時不時的 里啪啦一陣炸響，隨後一陣雀躍歡呼，將年味勾得蠢蠢欲動。大街小巷里，許多人家都已經貼上了大紅對聯，有心的還刷了刷白牆，白底襯紅，分外鮮艷。
青歌領著文祁與青瓷采辦些年貨，說是年貨，實際上也不過是些青菜豬肉，今日運氣不錯，買到兩斤便宜的小蝦和蠔，過年可以給一家人打個牙祭了。青歌這麼想著，便微微笑了起來，被文祁看見了，好奇道︰「大姐，你笑什麼啊？」
青歌有些尷尬，撇嘴否認道︰「我哪有笑，你看錯了。」說話時，遠遠的瞟見一同學朝自己招手，她只覺自己的現狀很是窘迫，不由笑得僵硬，朝對方匆匆一點頭，便拉著兩個弟弟妹妹低著頭走開。同是十四歲的年紀，怎麼就相差這樣多呢？看看自己，竟然開始操心起一家人的伙食起居了，心底不由自嘲苦笑一番。
閩南的除夕夜是習慣圍爐的，就像北方一定包餃子那樣，固定的習俗。一家人，大大小小圍坐在火鍋邊，看著爐子里冒著騰騰的熱氣，一朵朵沸騰的湯，鍋里翻滾的菜肴，香氣撲鼻，嘗一口菜，喝一口湯，頓時暖流全身，半點也不覺得冷了。
當然這是尋常人家，墨家這一年，自是不熱鬧的，即便圍坐在一起，也寥寥無語。他們沒有準備圍爐，因為沒有足夠的菜可以熱鬧的下鍋，青歌便仔細做了幾道可口的菜擺滿了桌子，油燈光下升騰著白煙，看起來竟也十分豐盛。
幾個孩子早已圍攏在餐桌旁嘰嘰喳喳，只待孔佳妍下樓來就能開飯。文祁等得心急，不免想偷偷嘗上一口，被青瓷揪住，兩人嬉鬧成一團，險些滾到桌底下去。青歌等了有一會兒，仍不見孔佳妍下來，想了想，道︰「我上去看看阿娘，你們再等等。」說著，人就出了餐廳往樓上去。
冬里的夜宛如化不開的濃墨，此時晚上七點剛過，外頭便全然暗下，只有微微的夜光看見房屋與樹木的黑影。風依然凜冽的冷著，青歌在走廊里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正要敲孔佳妍臥室的門，卻听見里頭好似有人低聲說話。她狐疑的將耳朵貼上門，屏息听那人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