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夜晚,深濃而寒冷。此地雖屬南方,但因靠海的緣故,空氣里多了一層濕冷,附在身上衣服上,一陣陣的鑽心鑽骨的凍。太陽剛下山,街上行人就稀罕了,偶爾幾個路人皆縮著脖子兜著手,行色匆匆的回趕。整個小鎮冷冷清清,只有一排並不明亮的路燈孤零零的瞪著大眼立于瑟瑟風中。月亮彎彎靜靜的懸在夜空里,樹影沉沉隨風搖曳,小鎮就愈發的寂寥起來。
這樣的夜,仿佛注定要發生點什麼。
夜半,日本領事館的圍牆邊閃過了一條黑影,貓著腰,一晃眼竟悄無聲息地翻過了牆頭,落進了院內,隨後消匿于陰暗處。月隱進層雲之後,四周越顯黑暗,夜風呼呼吹得更緊。半晌,那黑影又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好似完成了某件大事般松懈了幾下肩膀,才哧溜一下又躍過牆頭,幾下起落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的巷子深處。
一夜安然而醒。清晨的薄光姍姍穿透寒冷的霧氣,慵懶的散落于小鎮各處。街道漸漸有人走動,挑擔子吆喝的遠遠的就听得見了。市場里水靈靈的青菜正被攤主一一擺開,有趕早市的人拎著籃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站在豆花攤前比劃著要買幾碗回去。卻恰巧有收大糞的車子咕嚕嚕的推過,一陣沖人的惡臭,惹得豆花攤主連忙將蓋子蓋嚴實了,與客人各自掩鼻皺眉憋氣。
墨家園中,墨青歌買好了早點,縮著脖子抱著一保溫瓶子,一路小跑進了園子,然後麻利的擺開碗筷,從保溫瓶中舀出白女敕女敕的豆花,給各人盛了一碗。又根據每人口味,灑了些許白糖。一掛炸得酥酥脆脆的油條用稻草綁著,她取了個干淨的盤子,解開草繩,將油條小心疊齊。許是香氣撲鼻,她忍不住用力嗅了幾下,秀氣的臉上展露出滿足的笑容。
今天是周末,墨家大大小小卻也沒有賴床,依然在固定時間聚集到了餐桌旁,墨青歌一一招呼著大家︰「阿娘,爹,都準備好了,可以吃了。大哥,你不愛甜的,我少加糖了。文瀾,你別亂抓,爹和阿娘先吃!文祁、青瓷,快過來,坐好了,趁熱吃好吃呢。」
孔佳妍款款落了座,雙手整了整盤好的發髻,笑道︰「老爺,您看咱青歌,越發有個管家的模樣了,要不就讓青歌當家吧,她當家我還更放心些呢。」
此話方出,墨青歌舀起豆花的手不易覺察的在嘴邊頓了一頓,而後,她听見墨顯業道︰「佳妍說的什麼話,青歌的功課都還沒讀完,怎麼能半途而廢。讓她當家只是權宜之計,你今日就去托人找個佣工回來,好讓青歌再去上學。」
孔佳妍踫了個軟釘子,訕訕的「嗯」了一聲,垂眼用餐。
墨青歌心里悄悄一松,卻也不敢抬眼,只埋頭繼續咬著油條。今日的油條分外脆口,她吃了兩條還有些意猶未盡。想起明日或許就能重回學堂了,不禁又暗暗雀躍了一番。
墨青瓷卻有些不舍,她這孩童心性,喜歡姐姐陪她玩更多于阿娘陪她,阿娘雖然溫柔,卻並不曾多花時間在孩子身上,反倒是墨青歌這個大姐,為照顧弟弟妹妹花了更多心思。她于是拉了墨青歌的手,嘟嘴撒嬌道︰「爹,要不給大姐找個私塾先生,在家里讀書吧,這樣姐姐不必去學堂,還能跟我玩兒。」
墨青歌噗嗤笑出聲,伸出指頭點著她的額頭︰「小鬼靈精。」
墨文瀾啃著油條,插嘴道︰「我看小妹這個方法不錯,又省錢又讓大伙兒都放心。」
墨青歌不樂意,反唇道︰「你倒會做好人,你怎的不呆家里幫忙?」
墨文瀾咽了油條,一挺胸脯,道︰「我是男子漢,怎麼能呆家里呢!」
墨青歌撇嘴不理,倒是一旁的墨文祁忽然吭了一句︰「二哥就你會算。」
這一頓早飯,幾個孩子七嘴八舌十分熱鬧逗趣,兩個大人笑看著也不打岔,墨顯業那一刻的心理,竟期許著能這樣一直一直喜樂下去,就好似這一頓飯後,這一家子人就要各自散盡,不復重逢,再難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