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布谷。」矮個黑衣人在口上打了個口令,隨即跳下了枯樹,悄無聲息。
「撲通」,「撲通」,「撲通」,稍遠處的幾棵樹上,依次跳下了三個黑衣蒙面人,急匆匆朝他聚攏了過來。
矮個黑衣人無奈的皺了皺眉,「大黑、二黑、三黑,你們這是砸夯哪?說幾遍了,少吃點肉,勤練點功。」
這三個黑衣人連連點頭。
矮個黑衣人沖樹上高個說了句,「大哥,我死了算我的,立了功算咱倆的。弟弟我去也。」說罷,四道黑影直奔糧倉附近而去。
走著走著,矮個黑衣人側頭用余光一掃,一、二、三……四?怎麼多了一個黑影。
他停下腳步,向後張望著,疑惑的問道,「怎麼突然多了一個黑影,變成四個了?」
三個隨從互相看看,再看了看矮個黑衣人,「大人,沒多,咱們加起來就是四個。」
矮個黑衣人稍一思索,心想自己大概是眼花了,于是帶著三個隨從繼續往糧倉躥去。
其實他的眼並沒有花,只是那第四道黑影,動作快似閃電,輕功遠在這幾人之上;因此稍一閃躲,就消失在夜色中,不見蹤跡了。
*****
六兒尋不到陳玉蓮,只覺天昏地暗,一種難以名狀的悔意,猛的升騰在心頭。
嗦焦急的勸告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送你走後,我回來幫你救人。」說著,嗦猛一抬手點了六兒的穴,扛起她便跑。
「放我下來,我答應要救她們母子,你不能陷我于不仁不義。」六兒生氣的哼哼著。
嗦又往她脖頸後的啞穴點指了一下,「別叫了,鄧大人說你現在比誰都金貴,我就是死,也得把你救出去。」
六兒動彈不得,言語不得,心急火燎卻又束手無策。
嗦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幸好金人手忙腳亂,沒人過來盤問,可是不知為何,還不見前來接應的人。
他正在納悶中,偏巧看到了正奔北面而去的四個黑影。
嗦猶豫了一下,心中總覺這四個夜行人,也許就是接應之人,他叫了句,「莫愁前路無知己。」
矮個黑衣人帶著三個隨從正腳底生風往前趕著,忽然听到背後有人喊詩,他停了腳步,回頭深沉的對了句,「天下誰人不識君。」
偏巧,這矮個黑衣人竟是個能文能武的唐詩發燒友。
嗦一听對方這麼快就說出了接頭暗號,大喜過望。他緊走幾步,將六兒往矮個黑衣人肩膀上一掄,「快帶她走。」說罷一扭身就不見了蹤跡。
矮個黑衣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驟然間,平白無故肩膀上多了個人,他瞪了眼三個隨從,「別愣著,我放下來,你們一刀宰了便是。」
矮個黑衣人身子一蹲,一把把六兒從肩膀上抖落了下來,一個隨從掄起了明晃晃的鋼刀,剛要劈下去,卻被矮個黑衣人照手臂上,狠狠飛了一腳。
「哎呦。」那隨從疼得直叫。
矮個黑衣人揪起六兒的脖領子,借著月光仔細一看,拍了拍胸口,立時給六兒解了穴,「您,您怎麼又在這?」
六兒剛被那麼一摔,蒙燈轉向的,她睜大了眼楮,只見周圍四個身高馬大的黑衣人齊刷刷看著自己。
剛才那聲音如此的熟悉,六兒模著自己的後腦勺,「你,是小勇吧。怎麼又是你。我差點又死在你手里。」
矮個黑衣人趕忙抱拳,「小主,誤會誤會,您怎麼被人點穴了,這是……」
六兒彈了彈身上的灰塵,「小勇,你,你怎麼又干上了殺人的勾當?你現在,是,姓金還是姓宋?」
矮個黑衣人霸道伶俐的眼光立刻暗淡了下來,「小主,適逢亂世……」
六兒的小手按上了矮個黑衣人的肩頭,「唉,上次一見,我就知道不是同路人了,我還要去救人,你們保重。」
矮個黑衣人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小主,上次我們兄弟相求那事,您可曾記得。」
六兒立時從懷中掏出了兩串紅線腳環,「一直帶在身上,保存完好,兩位大哥所拖之事,不敢相忘。好自為之,多積福德,留條後路。」
矮個黑衣人站了起來,咬了咬嘴唇,一扭頭帶著三個隨從離開了。
六兒轉過身,剛要尋著嗦大哥而去的方向邁步,忽然肩膀上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她脊背一涼,回身過去,嘴角立刻泛起了笑容。
「鄧……干爹。」
「你這小丫頭,到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你和剛才那幾個黑衣人有交情,懸一懸你的小命就沒了。」鄧老頭一進金營,也被這些長得相似的帳篷搞懵了,好不容易尋到此處。
「怎麼會,我是天仙下凡,我才不會死。」六兒眯著眼楮樂了起來,「干爹,我知道,你是世上最最慈悲心腸的,我們去救人。」
這小丫頭,說完好話,準沒好事,一貫的。
*****
陳玉蓮的身上和臉上染滿了鮮血,她縮在帳篷的角落里抱著朱十一渾身顫抖著。
一刀,兩個。
二十年前的那個早上,胖鐵匠的一句戲言,如今終于應驗了。
「十,十,十……一,娘……娘,又殺人了。」
這二十年來,因為犯下了殺害朝廷命官的重罪,陳玉蓮自家鄉逃走後,一直跟著自己的男人朱三七。兩人隱姓埋名,每日擔驚受怕,在各地輾轉漂泊。
雖然那次殺人,純屬于意外中的懲惡揚善,但是,那又怎樣。
往北是金人的鐵蹄;往南是宋人的通緝。
天地那麼大,竟然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
腐敗的大宋,怎會只毀滅在外敵的手上。
如果良民百姓都不得安寧生活,那麼終有一天會國將不國。
休休莫莫,蕩蕩悠悠,夫妻患難,終隱平洲。
誰能料到,在這充滿了殺戮與危險的戰爭歲月里,被人遺忘的平西戰場,竟然成了倆人的避風港。
自從投奔了這支抗金義軍,他們的生活這才真正的穩定了下來。
這一年半載的歲月,無疑是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而上天的恩賜——朱十一,竟然也誕生在了這個鳥不生蛋的平西戰場上。
只是,不知這個可憐的孩子,這個陳、朱兩家的唯一後代,能不能熬過今晚,活下去……
*****
「干爹,我,我……實在找不到了,我。」六兒吐著舌頭,嘴唇急得爆裂。
「笨的要死,去馬廄,弄兩匹快馬騎上找人。」鄧老頭氣的兩只鼻孔都呼呼冒著熱氣。
「太好了。」六兒傻傻一樂。
「唉,老夫的頭準是讓門給擠了。」鄧老頭額頭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流了出來,幾十年來,自己一向行事穩當,精于算計。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讓這小丫頭給帶到溝里去了。
對于六兒,鄧老頭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膽大驚人天不怕,恨的是沖動莽撞不動腦。
他本不該身先士卒,將自己至于敵營窘地,但是為了保住這個難得的人才,鄧老頭決定親自前來接應。
他本應該目標明確,將六兒救走就撤身離去,但是為了收買人心,以備日後重用,鄧老頭決定放手一搏,所幸營救那母子出險境。
有的人,總是帶著那麼一種特殊的氣質,能夠讓人渾然忘我,舍身相隨。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六兒似乎就有著這種不成神則成魔的狗屎氣質。
鄧老頭帶著六兒很快找到了最近的馬廄,他們牽了兩匹高頭大馬出來,翻身而上。
「玉蓮姐,玉蓮姐。」六兒一帶馬韁繩,縱馬在金營的帳篷間跑開了……
「在這,在這。」嗦在一個帳篷外氣鼓鼓的叫著,原來剛才他費盡心力,終于找到了陳玉蓮。
可是陳玉蓮現在已如驚弓之鳥,一手抱著朱十一,一手舉著把大彎刀來回亂揮,還哭哭啼啼的,根本不肯從帳篷里出來。
此刻,听了外面六兒的叫聲,陳玉蓮才長舒了一口氣,仗著膽子邁開步,踩著倒在帳篷門口的兩個金兵的尸體,跑了出來。
六兒見到嗦大哥還有陳玉蓮,頓時欣喜若狂。鄧老頭不由分說,運力稍稍一提,就將陳玉蓮連帶孩子拉上了馬。
「嚇死俺啦,俺可嚇死啦。」陳玉蓮怯生生的揪著鄧老頭的衣服,嚇得滿身大汗,臉上水滋滋、油汪汪。
六兒沖鄧老頭微微一笑,自鳴得意,「你看我,行吧。你們在前,我在後面掩護。」
這當口還能這麼自夸自戀的笑出來。
鄧老頭徹底服了,小丫頭心里素質相當過硬,這點就不用再培養了。
六兒稍加思索,從脖子上摘下了一塊金牌,交給了陳玉蓮,「玉蓮姐,你帶著這塊金牌,要帶在身上,這是寶貝,見了金人拿出來,應該能保命。」
「嘰里咕嚕,故里幾里。」
「抓人,有人偷馬夜襲大營,抓人啊。」眼看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金兵聚集了起來,他們發現了兩匹快馬和一個黑衣人。
沒辦法,鄧老頭和六兒的兩匹馬在金營里來回這麼一亂跑,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別人想不注意都難。
金兵們一見如今馬上又多了個宋人的婦女,更加肯定了這幾個人不是善類。
他們紛紛帶上了彎刀,有的奔去馬廄騎馬,幾個動作快的朝著六兒和鄧老頭他們已經撲了過來。
嗦一見急忙催促,「你們快跑,我來斷後。」
說罷,他照著鄧老頭和六兒的兩匹馬分別給了一掌,兩匹馬奔著金營的後身,疾馳而去。
行到半截,六兒忽然帶住了馬韁繩,「糧倉在這附近,金兵肯定集中在這邊。掉頭,走前門。」
鄧老頭帶著陳玉蓮跟著六兒,兩匹馬一前一後,又奔著金營的前門奪路而去。
六兒大聲嚷著,「干爹快跑,別管我。我去去就來。」原來她擔心嗦大哥的安危,撥轉了馬頭前去搭救。
她知道這一次,嗦的身份算是徹底的暴露了,這幫金人不會放過他的……
就算六兒是個超級傻蛋,她也該明白了︰嗦大哥和鄧老頭應該全是大宋的特務和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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