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媽拼命甩著一張老臉, 嗤嗤的搖著頭,撕裂著嘴里的那張供狀。
白胖知縣目瞪口呆;瘦師爺被撲倒在地嚇傻了;我和娘相視無語;背後的群眾們沸騰了。
白胖知縣一拍桌子,騰的站了起來,「你個喪心病狂的老太婆,你敢毀滅證物,還敢襲擊朝廷官員。你咬啊,咬啊。本縣這里還有份一模一樣的口供,有本事你上來都咬爛吃進去!」
陳詩美真不是個一般的女人,她甩了甩半白的頭發,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猙獰恐怖,一個趔趄翻身起來,沖向知縣。
早听說二媽陳詩美原來是個能歌善舞的歌姬了,但沒想到時隔多年,身手還是這麼的敏捷。
白胖知縣見勢臉都青了,嗖的鑽到了書案底下,「造反啦,抓住這個瘋婆娘,大大,大,大,大刑伺候!」
娘趁亂跪走到我耳邊低聲說著,「你是陳家的正牌根苗,好好活著,娘死了要和你爹合葬呀。」
我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娘的決絕和眼淚讓我一時無法拒絕。
狗急跳牆,兔子急了咬人。
更何況是二媽陳詩美,她能夠在大媽的婬威下順利嫁進陳家,就已經是一大革命奇跡了。
我突然對此刻瘋狂又暴虐的二媽升起了一種崇拜之情。
媽的,臉皮咋能這麼厚哪?
周圍的衙役群情激奮,一擁而上,迅速制服了二媽,有人還拿來了夾棍給二媽套上了。
白胖知縣這才探了個頭出來,見局勢已經被控制住了,他扶著桌案站起身,重新做回了太師椅上。隨手將一個令牌狠狠甩到地上。
「行刑!多大的膽子,本知縣干了這些年就沒見過如此刁婦!老爺我今天得為民除害。師爺,你把供狀拿下去,讓她畫押,手印腳印全給我按上。永世不得翻案!」
「哈哈哈哈。」二媽陳詩美發出了慘烈的笑聲,那陰森恐怖的感覺,讓堂上堂下的每個人都毛骨聳然。
她忍著夾棍的劇痛,慢慢側過頭,嘴角已經流淌出鮮血了。
二媽陳詩美對著我娘,再次得意的笑了,「秦香憐,哈哈哈,我死了,你也別想活,給姐姐我做個伴吧。反正都是怨死的。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我看著二媽恐怖的笑容,心底里滲出了徹骨的冷氣。
都是女人。
何苦為難女人哪。
二媽陳詩美的頭轉向了白胖知縣,她沉思片刻,竟輕輕哼起了家鄉小調︰
「大人呀,詩美招認呀,但求留個全尸呀。您真是……明察那個秋毫,奴家只能把罪兒……認呀。買通了下人秦香憐呀……毒害了……老祖宗哇呀。」
二媽在干什麼?
一邊上著夾棍,一邊竟然在唱歌。
那淒淒烈烈的歌聲,繞梁不絕,公堂上下的人們無不為之動容。
白胖大人竟然不自覺的打起了拍子,不知是不是被這哀婉的小調打動了,他居然生出了惻隱之心,又或者是好奇之心,緩緩開口道︰
「本官有一事不明。先別說買凶下毒,就算是扎小人,你也得有個動機呀?陳季常不就倆正牌閨女嗎?家里的祖業財產,早晚還不是你閨女的?至少一半。」
二媽陳詩美慘白陰森的臉,突然閃過了兩片紅暈……
「我知道她的動機。」身後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年輕女人開口了。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正是大姐陳玉荷,她白衣飄飄緩緩從人群里走了出來,「這個女人當初和我爹成親的時候,就已經懷有身孕了。哼。」
大姐陳玉荷的突然出現,就像是晴天里的驚雷,抑或是彩虹下的飄雪。
奇怪的是一項和大姐不離左右的大媽柳月如,怎麼沒有同時露面……
二媽陳詩美的臉色忽而又變白了,「呸,狗血噴人,這條我不認,六月都能飛雪呀,大人,我……」
大姐陳玉荷的聲音陰冷異常,「還記得明月池畔的楊……」
「住嘴。你們家真夠亂的。你……你們……唉,清官難斷家務事,行了,這段就別記到供詞里了。讓犯婦陳詩美和秦香憐畫押吧。案宗報刑部,批下來宣判執行。退堂。」
白胖知縣腦門上的汗下來了,他知道這件案子必須早早了解了,以免節外生枝。
「冤啊,千古奇冤。秦香憐怎麼就被指使下毒了,還沒審哪?要是真下毒了,那只雞的雞腿俺吃了怎麼就沒死?」我猛地嗷嚎了一聲,企圖扭轉乾坤。
白胖知縣也站起來了,用手一點,「大膽刁女,瘋瘋癲癲,你是不服本官的判決嗎?告訴你,本官就這麼判了。定案。退堂。」
「伙房那鍋湯你們查了嗎,我吃剩下那幾塊雞骨頭你們查了嗎?這就是一樁冤案啊。我不服,不服……」我叫的喉嚨都沙啞了。
兩個衙役上來二話不說,一把架起我就走;我一看認識,不就是昨天那兩個把我扔到石獅子腳下的官差嗎,化成灰我都認識。
其中的高個大聲嚷嚷,「大人,這就是一女瘋子,根本不是什麼陳老爺的閨女,昨天我們查案她就擋在門口不讓進去。
另一個矮個小聲嘀咕,「昨天咱哥倆怎麼沒把她摔死呀,這瘋婆子命還挺大,又來搗亂了。」
「放開俺,你們放開俺,俺不是瘋婆子,俺要伸冤……」我淚與鼻涕俱下,手舞足蹈,奮力而絕望的掙扎著。
「冤他媽什麼冤……最毒婦人心。」高個氣鼓鼓的。
「連婆婆主子都能給毒死,簡直就不是人。」矮個附和著。
「彭」的一聲,天旋地轉,我頭好暈,我知道那兩個挨千刀的衙役又把我扔到府衙的石獅子腳下了。
*****
「玉蓮,醒醒呀。」一個熟悉的青年男子的聲音焦急的呼喚著我。
我微微睜開了眼楮,隱隱約約感覺好像是牛根生,「根生哥,是你嗎?」。
「玉蓮,你沒事吧,你的頭又踫傷了,你這腦袋可真結實。」根生手里端著碗熱湯,用嘴吹了吹,「郎中剛才看過了,說你沒大礙事,就是虛弱了些,先喝口湯吧。」
我哪有心情喝湯,一听湯字,我就犯惡心,連想起那一小包砒霜……
「根生哥……」話說半截,我就哽咽了,眼淚差點下來。
剛才想著萬一在衙門暈倒了,還能有根生哥給照料照料自己,結果根生哥不就在眼前嗎,這叫心想事成嗎?
「玉蓮……」牛根生憨厚的模樣一點沒變,他這人除了膽子小,窩囊了點,心眼還是不錯的。
「行了,玉蓮姑娘不是醒了嗎,那就該干嘛干嘛去吧。」根生的娘在外屋嚷了句,說著一挑簾子進來了。
「玉蓮,早上你大嬸說話,可能是稍微,嗯,那什麼了一點。可是你也不能怨你大嬸心狠。你們家的那點破事,咱晉城現在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啦。你和根生要是成了,這三元當鋪誰還敢來呀?我一大家子要養活,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這……」
「大嬸,別說了,多謝你們救俺回來,玉蓮這就走。俺心里明鏡似的,也沒臉再待下去了,不能給你們添堵。」
說出這話,我堅強的居然沒有哭出來,但是心已經碎了。
*****
從牛根生家離開,不知不覺我走回了陳府,誰知前門後門側門全都緊緊關閉著,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叫嚷著,可是沒有人給我開門,院子里悄無聲息。
沒有人告訴我前路要向何方?
不到三天的功夫,世界上對我最親的人,仿佛都要從我的生命里逐一消失了。
我向西一拐,搖搖晃晃的去找吳真人,想尋個破解的法子;可是到了那才發現,早已人去屋空了。
我踉踉蹌蹌穿過大街小巷,走過鬧市人群,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汾河岸邊。
只見,山接水茫茫渺渺,水連天隱隱迢迢。
可這,山水天地間,無處是故鄉。
「娘,你好傻,爹,你咋就不能爭氣點哪?弄回家這麼幾個老婆,沒個省心的。你說你,還病了,你這是作啥呀你。」我站到了河邊,哇哇的哭了起來,直到哭的沒有眼淚可流了。
我知道我爹才華橫溢,青年時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可是這多情風流是孽債呀,無辜害苦了一家老小。
若是他安穩本分,好好和大媽過日子,又怎麼會弄出來惡毒的二媽,和個沒有名分的娘啊。
要是我有了男人,不求他有錢俊俏,只是決不許他娶什麼三妻四妾;除非我死了,正經的給後來人騰個地方。
獨自擁有一個不完美的男人,比和幾個女人一起去分享一個完美的男人,幸福太多。
以後要是我有兒子了,也只許他娶一個老婆。
多妻敗家,玉蓮祖訓。
「爹……你現在搞得家破人亡呀……」我歇過勁了,又忍不住獨自哭訴起來,可哭著哭著,忽然听到身後有些響動。
不遠處的樹林里似乎傳來了幾個人的腳步和說話聲,我一驚,心中暗覺不妙,不會是什麼土匪惡霸流氓什麼的吧?我一個單身女子,長得又這麼美……快跑。
「老爺我再審這種案子,恐怕會家破人亡,喪氣,喪氣啊。」怎麼听這聲音似曾相識的。
「哎,哎,唉,救命啊,救…噗通,…啊,救命。」一不留神,腳底一滑,我的兩只腳順著岸邊厚厚的落葉滑下了河岸……
「不好啦!有人跳河啦!」
*****
「阿嚏,阿嚏。阿……」我靠著棵大柳樹,凍的牙齒打顫,瑟瑟發抖,不住的打著噴嚏。
「怎麼又是你啊?」上午在縣衙審案的白胖縣官發話了,他倒背雙手,氣憤不已,旁邊站著那個瘦師爺。
「咳咳,咳。」我渾身的毛孔全都張開了,吹著河邊陰冷的風,感覺像有無數根剛刺扎向全身的肌膚。
白胖縣官氣得胖下巴都發抖了,小塔拉眼眯成了一條縫隙,「你……下午酉時朝廷的欽差來督導晉城的春汛事務,你說你,什麼時候跳河不好?你是不是踩著點來的?」
瘦師爺在後面補充著,「咱們晉城得有近三年了,自殺零,謀殺零,全國治安楷模。你還嫌咱們晉城不亂呀?啊?破壞晉城的風貌和治安,你是不遺余力啊!」
「誰要跳河來著,俺是讓你們給嚇的,誰讓你們在樹林里鬼鬼祟祟的。阿嚏,阿……」我感覺自己的頭暈暈沉沉的,從腳心冷到頭頂。
瘦師爺無奈的一搖頭,趴下了一個衙役的外套扔給我,「你真是不識好歹。上午審案,大人見你一片孝心,又很,很面善,這才高抬貴手給你條活路的。你還不逃的遠點,竟往刀尖上踩,快走吧,別在這找死了。」
「阿嚏,咳,咳,咳……」我擦了擦不住往下流淌的鼻涕,從懷里掏出了吳真人給的那個金錠,幸虧掖的嚴實,一直都正在。
我厚著臉皮,顫抖著遞上金錠,「大人,給你錢,俺想救俺娘成不,俺就這些了?」
瘦師爺一把接過了我的金錠,用牙咬了咬,哭笑不得,「你這點錢夠給大人買什麼呀,收回去吧,也不嫌丟人。」
「嗯,嗯。」白胖知縣皺著眉,瞪了瘦師爺一眼,「得了,打發走吧,本官繼續在這附近候著,公務要緊。」
我裹了裹衙役的外套,凍得唧唧索索的正要起身,瘦師爺開口了,「大人,我帶這姑娘走一段吧,免得遇上欽差,她一激動,再犯了瘋病,胡言亂語就不好了。」
白胖知縣擺了擺手,我白了瘦師爺一眼,低下頭跟在他的身後向大路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瘦師爺緩緩開口了,「那金錠你換散了,去打點個姓郭的總牢頭,應該可以見上你娘最後一面。此案,死案,恐怕無可逆轉了。勸你不要再鬧了,保重啊姑娘。就此別過吧。」
我疑惑而感激的看著瘦師爺,「萍水相逢,並無淵源,為何要給俺透露這個。敢問師爺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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