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摘掉了頭上纏的布條,姑女乃女乃我,不需要這個東西了。再多的布條也沒法包扎我心靈上的傷口。
我狠狠砸著不遠處胖鐵匠鋪子的大門,「開門,買把刀,大個的,鋒利的,能砍人的……最好能揣懷里。」
誰也別攔著我,誰攔著我跟誰急。
等了片刻,胖鐵匠的大腦袋往門口一探,表情嚴肅,「陳玉蓮,你這是要干嗎?千萬別干傻事兒。你也算是晉城四大美女了……」
美女?開什麼玩笑?以為叫句美女就能熄滅我的怒火嗎?
從小大家都說我黑不溜秋的,嘴還有點大……我早就給自己烙印了「丑丫頭」三個字。
我眨巴著濕潤的眼楮,極不自信的問,「胖子哥,你剛才說什麼?你說我是美女?」
胖鐵匠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對啊,你不知道呀,晉城四大美?」
「我,我,我美嗎?」。問出這句,我立時覺得自己的臉皮,其厚無比。
「當然了,你的眼楮又大又亮又有神,眉毛長長彎彎的,鼻子高高小小的,還有身材,也挺那個的……就是嘴大了點,但是那是一種野性,不同尋常的美。」
我怎麼這麼沒出息?听到有人這麼直白的夸我,心跳立刻加快了,激動的都有點手足無措了,「真的,假的,怎麼以前沒人告訴我?」
胖鐵匠憨厚的一樂,「你成天跟個小公雞似的,到哪都仰著頭,不拿正眼看我們,誰敢和你說這個呀。」
「我,我那是……」我尷尬又感動的沖著胖鐵匠笑了笑。
其實,我那是自卑的,我害怕別人會笑我的出身,會用鄙視的樣子看我;為了避免尷尬,我總是選擇先俯視別人。
唉,有人這麼青天白日,明目張膽的叫我美女,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我的心頭忽然涌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的感覺。
胖鐵匠認真的撓了撓頭,「那什麼,玉蓮,你還買刀不?我進去給你挑把個大的,鋒利的,包你一刀剁死倆。」
我的短暫的幸福感覺,轉瞬間就被恐懼和委屈所代替了。
從胖鐵匠的話外音里,我能感覺到,就連平時這麼木訥的胖鐵匠,都知道我娘被抓的事情了。
看來,娘投毒害死女乃女乃的傳聞,已經家喻戶曉了。
這麼說來,我陳玉蓮在晉城已經無所遁形了。
*****
我站在街角,平靜的等待著,晉城府衙門那道大大的紅門能夠早點打開。
我瘋狂的往手上吐著唾沫,用這些粘膩膩的口水,用力的擦著自己的臉蛋,直搓的小臉生疼。
陳玉蓮不需要擦白*粉了,有人說了,我的臉其實很好看;
我也不用再為臉黑擔心了,因為這世界上既然有討厭我的,就會有喜歡我的。
我不要再偽裝自己的臉了。
臉黑不可怕,心黑才可惡。
我決定在臨死前,用黝黑而健美的樣子,做回我自己。
加油,陳玉蓮。
你這種美女加智慧,還需要用刀去解決問題?
我眼含熱淚,赤手空拳,卻笑意盈盈。
一個、兩個、三個……衙門口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都是來看熱鬧的。這些人多可悲,喜歡看殺頭和別人倒霉的人,永遠比在別人困難時拉一把的人,要多的多。
*****
「咚,咚,咚,咚。」伴隨著沉重的鼓聲,晉城縣衙的大紅門終于緩緩的打開了。
「快點,人多,站後面就看不見了。」
「別落下啊。」
「晉城快訊,看大才子陳季常家殺人事件最新進展。家斗爭寵疑雲,抑或奴才害主奇聞,晉城書苑最新發售……」
我皺著眉頭,狠狠給了那個賣小報的老頭一踩。緊接著,我隨著百十來個看熱鬧的人,烏泱泱的奔進了晉城縣衙的大門之內。
「升堂……威武……咚咚咚咚咚。」身著紅衣的二十個衙役,威武的分列在大堂兩邊,人人手持殺威棒。
大堂正中掛著「正大光明」的大匾額,一個四十來歲的九品官員端坐在堂上。那白淨寬大的面龐,疊著厚厚的雙下巴,八字眉下的小眼微微一眨,「帶犯婦秦香憐,陳詩美上堂。」
啊,我心中立時一驚,秦香憐是我娘不假。
那陳詩美,那是我二媽呀。她怎麼也和娘一起給抓起來了?
「喀拉,喀拉,喀拉。」重重的鎖鏈聲響起來了,金屬拖在地上那刺耳的聲音,讓我的頭皮陣陣發麻,後背也立刻滲出了一片汗水。
我努力的踮起腳尖,用顫抖的嘴唇輕輕呼喚著「娘,娘」,接著我使勁渾身力氣,撥拉著擠在前面的人群,苦苦的乞求著「讓,讓,各位,讓……」
看到了,終于看到了,都快被擠著扁了。
那背影,那熟悉不過的兩個背影,不正是我娘和二媽嗎。我心中一陣酸楚,居然連個側臉都沒來得及看到。
「堂下可是犯婦秦香憐?」縣官那尖酸的聲音,听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娘駝著背,弓著身子,聲音沙啞虛弱而無力,「稟大人,正,正是秦香憐。」
「稟大人,俺是陳詩美。」二娘那氣吞山河的聲音,在公堂之上,驟然間變得跟個蚊子哼哼似的了。
「大膽犯婦,本官沒問你,多什麼話。竟敢藐視公堂。來人,先掌嘴二十。」縣官的小眼惡狠狠的一瞪,一個衙役照著二娘的臉上掄起胳膊,左右開弓。
「啪,啪,啪……」
「啊,唉,呀……」
清脆而響亮的耳光在公堂上響了起來,一向強勢的二娘在堂上疼得吱哇亂叫,背影歪歪斜斜。
「听說這老婆子是陳季常的二房。」
「不是說毒死老太太的是伙房的管事婆子嗎?」。
「你那是昨兒的消息了,今兒個清晨又有最新進展了……」
「噓,有點公德心。別透露劇情,人家一大早就來排隊看熱鬧了。」
前面幾個老爺們情不自禁的交頭接耳上了,無聊的嚼著舌根子,簡直比女人還要女人。
二十個耳光很快掄完了,我卻覺得這段時間格外的漫長。
可惡的二媽,還有我那可惡的二姐,十六年來,無時無刻不琢磨著整害我。
在女乃女乃和爹那里扎針,報告,上眼藥,讓我挨打受罰那都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抓癩蛤蟆包了皮,血淋淋放在我被窩里,嚇得我高燒十幾天不退,總撒 癥,差點掛了;
把燒熱的滾燙的炭團扔到我衣櫃里,就那麼著到二更,幸虧我半夜起來方便,不然差點沒把我給碳烤火烹了;
和下人一起騙我玩藏貓貓,蒙著我的眼楮,愣是往後院的井邊帶,幸虧我鼻子好,聞出了旁邊一個有些發霉的木桶味……
現在想起來,我能活到十六歲真是奇跡。
打二十個耳光,那都算少的,真算便宜了這個狠毒的女人了。
陳玉蓮,你稍稍開心點,這回二娘總算惡有惡報了。
我安慰著自己。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里還是這麼的堵得慌,憋得難受……
「秦香憐,你看到了吧,藐視公堂是要吃苦頭的。本官開始問話,你可要從實招來。我且問你,昨日巳時,是不是你做了只三黃雞,並且親自送到了陳府老太太的寢室里。說!」
兩邊的衙役喊著震耳的「威……武……」聲,緊接著「啪,啪,啪」用力的往地上戳了三下殺威棒。
娘冷冷的開口了,聲音異常的沉重,「是我。」
縣官點了點豬頭般的大腦袋,眉頭一緊,「據陳府主子下人們的口供記載,日常老太太的一日三餐,有丫環專門負責,每道菜品要用銀針試過再端出伙房。可昨日你為何親自去送,恐怕有什麼蹊蹺吧,是不是令有圖謀。快說!」
娘顫抖著雙肩,那馱著的後背漸漸展直了,「不是,不是。我沒有,知縣明見啊。」
縣官微微欠起了身子,眉毛一揚,「秦香憐,你說什麼不是?本官怎麼听不明白。不是你送的,還是你沒有別的圖謀。說!」
「大人,我是冤枉的呀。昨天一大早,府里的丫環平兒,說給捎個話兒來,老祖宗饞嘴了,要吃三黃雞,還讓我給送去。大人,平日我速來守規矩,幾乎不去老祖宗房里。」
娘是冤枉的,娘真的很少去女乃女乃的房里。她擔心女乃女乃不喜歡她,一直本分的在伙房里操持全府上下的伙食飲品。我能證明啊。
還有,女乃女乃活得極仔細,比陳府上上下下的任何一個人活得都謹慎;她每道吃食,從燕窩海鮮到精致小點,全都要丫環金鎖用銀簪子試了嘗了,才肯吃的。
要不是娘端去的三黃雞,女乃女乃怎麼可能不試試就吃下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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